这一夜,陈三爷也做梦了,拖着长长的白发,梦到沈心茹回来了,他冲过去,就把沈心茹抱在怀里。
一刻都不敢松手,生怕沈心茹再消失。
一声鸡叫,天亮了,打破了陈三爷的重逢之梦,眼角依旧挂着泪水。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洗漱、刮胡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
这是沈心茹曾经多次嘱咐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夫妻之间对话,有时并不入耳,但当这个人不在眼前了,才想起这些稀松平常的话,充满着亲情和爱。
打起精神,该干啥干啥。
津门第二商会,还得运营下去。
上午还得去“维持会”开会。
然后还要去村上花子的道场,和村上花子接洽。
如今的津门第二商会,已经由汉奸全全把控了,昔日那些被陈三爷排除在外的奸商,统统反攻了。
陈三爷再管理起来,已左右掣肘。
其中有两个人,最为叫嚣,是两个年轻人,十八岁,处处跟陈三爷作对,甚至监视陈三爷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村上花子。
是谁呢?
龙氏双雄:龙彪、龙武。
大仇人啊。
当年龙氏三兄弟:龙海升、龙海腾、龙海旭。
三兄弟,两个被蕉爷弄死,一个被陈三爷弄死。
当时龙海升还没娶媳妇,没有后代,但大哥龙海旭、二哥龙海腾可是有后的,两个孩子十多岁,家里怕被斩草除根,赶紧送走了。
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是龙彪、龙武。
其实陈三爷不会斩草除根,但人家怕,所以一直流浪在外。
五年过去了,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了,现在借着日寇侵占天津之机,回来了,积极当汉奸。
这可是血仇,龙海升、龙海腾、龙海旭,还有白小浪,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了陈三手上。
当年兄弟俩不敢惹陈三,现在时局倒挂,两兄弟一心想扳倒陈三爷。
甚至多次放出狂言:天津卫还是龙家的天下。
村上花子就是利用这个矛盾,故意把龙彪、龙武插入商会,时刻监控陈三爷。
陈三爷想耍点心机,都不可能。
有时,陈三爷都会无奈地一笑,心道:跟龙海升这个孽缘,还是没了结啊。
陈三爷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柳爽!
这太可怕了!
柳爽当年可是龙海升的女人啊!
这玩意,龙海升挂了,柳爽混得风生水起,先后跟了胡八爷、大蛇,这都是龙海升的死对头啊。
当年就是胡八爷把龙海升引入教会医院的,才被蕉爷做套,被孔麒麟一刀割了喉。
后来,龙海升的所有家产被分赃,柳爽跟了胡老八。
整个天津卫都看着呢,具体柳爽怎么想、受了多少委屈,别人不知道,但就知道柳爽跟了胡老八。
吃香的,喝辣的。
尤其在龙彪、龙武两兄弟看来,这女子简直就是蛇蝎,必除之而后快!
为此,陈三爷亲自去了柳爽的住处,开门见山:“你怎么还不走?”
柳爽冷冷一笑:“三爷都当了大汉奸了,我跟着吃点瓜落总可以吧!”
陈三爷怒喝:“你这是找死!”
柳爽茫然一笑:“何必呢,三爷?我不用你关心,我是个独立人,我有脑子!我何德何能,让你这么关心我?你这是显示你是个好人,还是可怜我这个贱货?”
陈三爷气得咬牙切齿:“我只是感觉你骨子里还是个人!你别不知好歹!”
“用不着!就让我烂下去吧!”
“你清醒一下!现在时局不同了!以前我可以帮你、护着你!现在我没这个能力了!”
“这是忏悔吗?”
“我当年没把你从胡八爷手里救出来,是我无能!但你是大学生啊!国家培养一个人才容易吗?多少人想上大学上不了,我都羡慕!你不应该这样!你回头吧!”
柳爽怅然一笑:“太晚了,太晚了,我回不了头了。”
“不晚!不晚!回头是岸!你哪怕躲起来,随便找一个地方!等战争结束了,你可以参与国家建设!你是有知识的!别再糟践自己了!”
“我的老师都死了!!!”柳爽突然疯狂咆哮,眼泪迸射。
“什么?”陈三爷一愣。
柳爽声泪俱下:“我的老师全死了!7月29日那一天,日军轰炸,我的恩师,张玉芝、卢慧洁、秦玉霞,都被炸死了!”
陈三爷一阵沉默。
柳爽嚎啕大哭:“你没上过大学,你不懂,你知道当年在大学校园,谁对我最好吗?就是这三位老师,她们鼓励我、鞭策我,从来没有看不起我,有些师生嘲笑我,嘲笑我穷,嘲笑我穿的破,她们没有,她们总是悄悄塞给我饭票、水票,卢老师还把她的衣服送给我,她们从没伤过我的自尊,她们说,我是最优秀的学生,将来一定能成才!”
陈三爷静静地听着。
“她们都走了,都走了。”柳爽喃喃地说,“我父母也走了,我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看得起我,我完了,我完了。”
陈三爷沉闷许久,道:“既然老师们这么欣赏你,你更不能自暴自弃,你得重新来过!对得起老师的嘱托!”
柳爽惘然一笑:“太晚了,太晚了。我从里到外,烂透了,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