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杨宗与公孙兄弟在麻哒山啸虎顶上等着家人来赎。公孙立秋给绺子的人做棉衣,大山里也不讲样式,只要能缝上暖和就行。立秋先从被褥开始,被褥简单好做,一天能做好几条。两块大布夹上棉花,缝上就是棉被,两天时间给所有人都缝了一套。接下来是缝棉袄棉裤,棉袄就麻烦了一点,虽然做得粗拉,但一天起早贪黑也只能做一套。不过山里人做棉衣,也不量身材,大致差不多就可以。因为一个个老棉袄二棉裤的,都是肥肥大大的样式。特别是抿腰棉裤,拿过来一条,几乎任何人都能穿。裤腿肥大也不要紧,因为上山是需要打绑腿的。过了几天,栽楞也回来了,孔老大已经按照单子,把货物给备齐了,交割给栽楞。货物只多不少,栽楞找一个秘密场所藏好,等日后慢慢的往山上运。回来看立秋缝好的棉被和棉衣挺高兴,没想到小伙子会有一双巧手。每到吃饭的时候,他都给立秋多加点饭,有好吃的,别人吃不到也得有立秋的。每每看见立秋做活他都夸赞不已,一次他半开玩笑地说:“小家伙细皮嫩肉的,有手好活啊。你要是个娘们,我一定把你留下,当个压寨夫人也不错。”
他的话,吓得立秋手一哆嗦。手上的针,失去准头,把左手二拇指扎了一下,痛得直接含在嘴了。栽楞憨憨地笑着说:“你挺大个小伙子怕啥啊?我不会强留你啊,别人我不敢保证,只要你做完棉衣不想留下,我保证不难为你,一定送你下山。”
立秋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杨宗与公孙仲秋则跟着栽楞、麻雷子负责伐木,扛木头运到顶子上。虽然不是轻巧活,但对于他们经常做活的人,也不是什么事儿。兄弟两个也不多言,每天不声不响地闷头干活,他们的表现让迟怀刑很满意。所以也没有虐待他俩,饭也能吃饱。没有外人的时候,五湖的人甚至商量做完活,要不要送他们下山。如果没有钱也别难为他俩,想走便走,但是不走最好。权中恒可惨了,伐木、运木头是个重活。平日里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做过苦力活,加上他身体肥胖,根本干不了。爬个山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别说再扛或抬木头了。迟怀刑觉得不能累坏了他,还等着他出钱呢。于是,让他跟着自己、张乙造房子。房子做的是木刻楞。张乙等人自小从山里长大,造房技术是现成的,无非是几个粗糙的榫卯,然后一个个地叠起来。如此简单的活,权中恒也做不了。不是把卯凿错了,就是把榫弄小了。把张乙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天骂他八遍。如果不是迟怀刑拦挡,估计皮肉之苦,肯定是不能少受的。权中恒越挨骂是越害怕,天天胆战心惊地经常越出错。天天掐着指头算日子,盼着家里早点拿钱,能够把他赎回去。干活的时候也不敢与迟怀刑他们交谈,只有到晚上收工了,与公孙仲秋和杨宗诉诉苦,多少还能得到一点安慰。
勺子回来了,带了不少急需的东西。一到山上,急急忙忙的把迟怀刑叫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一刻多时辰。迟怀刑匆匆忙忙地把栽楞叫了过去,勺子把杨宗的事,又说了一遍,并把赵媛儿的要求和他们也讲了。迟怀刑问栽楞这事咋办?栽楞说:“既然是赵妹妹的弟弟,咱说啥也得放啊?按她说的办吧。”
迟怀刑说:“那就放吧,现在看山上的东西差不多够过冬了。冬天再打点野牲口,弄些鱼,熬到开春不成问题。”
栽楞说:“差不多吧,过年前再出去一趟,弄一些年嚼咕。”
迟怀刑问:“那明天放人吧。”
栽楞说:“不用那么急,房子还没有盖完,棉衣也差两套呢,再让他们干几天,反正也得到月底才能有人接。”
迟怀刑为难地说:“让那个杨宗接着干活,在大姐那里也说不过去啊,那我该多不仗义了。”
栽楞说:“不然让那个权掌柜的和杨宗换一下。”
迟怀刑说:“那权掌柜现在的活都干不了,还不如我呢。”
勺子说:“那我也去,我帮那个胖子。不信我们两个还不顶一个?”
栽楞哼了一声:“你啊,你们俩还真地不顶一个,顶不顶一个,也只能如此了,不行把厨子撤出来一个,留一个做饭的。”
几个人说定了,让勺子回去带走权中恒,换回来杨宗。
杨宗来到房场,迟怀刑也没有安排他做活,让他歇息喝水,自己和张乙一边干活一边和杨宗说话。杨宗也是有眼力见儿的人,并没有歇息,照着他们的样子,摸起家伙跟着干起来。虽然他没有学过木匠,但小时候看过哥哥干活,对木工工具不陌生,干了一会儿,已经有模有样了。
迟怀刑问:“杨掌柜家是吉林的?”
杨宗如实回答:“是的,在鲁民店拜师学艺,老家是热河的。”
迟怀刑说:“我们也是吉林的,家在磨盘山分州,咱们也算是老乡了。”
杨宗攀近乎地说:“哎呦,那真是老乡啊,这么远能碰见老乡真地不容易,能认识顶天梁真是小的荣幸。”其实他也不知道顶天梁是什么,别人这样叫他也随着叫。
迟怀刑说:“你不要那么客气,随便一点吧,咱们都是兄弟,以后你会知道渊源的。”
杨宗也不明白,胡子咋会和他这么随意,接着说:“顶天梁和你商量一下,我家恐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在你这干一冬天的活,明年开春您放了我们吧。我们其它的也不会,还白吃你的饭。明年还要回吉林接师傅,如果你在吉林有什么事,小的给你跑个腿,学个舌。”
杨宗一说回吉林,迟怀刑想起自己的娘,对他说:“你不用回去了,你师傅已经来三姓了。”
杨宗一愣:“你咋知道?你认识我师傅?”
迟怀刑觉得自己说走了嘴。他现在不想告诉他,自己认识赵媛儿。搪塞说:“我和你说过了,以后你会知道的。放心吧,过三、五天让你下山,有人送你们,还会有人接你们进城的。”
杨宗听了他的话,简直不敢相信是真事。认为自己听错了。欣喜若狂地问:“真的?真让我们下山?”
“当然真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迟怀刑认真地说。
杨宗还不放心:“那我的弟兄呢?”
迟怀刑肯定地说:“都放,和你一起走。”
听到大好消息,杨宗差一点被乐晕。迟怀刑又说:“不过,我告诉你,为什么放你们,你不要问。也不要说。”杨宗满口应承。
晚上吃饭的时候,杨宗也被请到迟怀刑等人一起。有酒、有肉、粳米、细面的,吃的不再是菜汤窝头。杨宗看着公孙立秋他们,心里不舒服也吃不下。但在凶神恶煞的胡子面前,还不敢违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吃喝。在别人的眼里,杨宗像他们自己人一样,在杨宗心里是特别的别扭,生怕公孙兄弟有其它想法。
晚饭吃完了,迟怀刑等人都去睡觉去了,留下一个厨子在山门处料水。料水不是防备有人袭营,而是怕秧子跑了,唯一下山的路封上,想跑都跑不掉。杨宗又同公孙仲秋去了每天住的窝棚,本来迟怀刑他们想给杨宗另安排住处,杨宗婉言谢绝了。但勺子还是拿出一床背褥给他,进了窝棚,杨宗把被褥让给了立秋。立秋揪住他问:“杨哥哥,你喝得挺嘚儿呗?你啥意思啊?”
杨宗说:“我没啥意思啊,他们硬拉我去吃喝啊。”
权中恒本来一天被折腾得七荤八素,今天好一点的活,还换给杨宗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胡子是为了照顾杨宗。加上晚饭又给杨宗吃小灶,让权中恒妒火中烧,心里恨恨地但嘴上却说:“杨兄弟如今平步青云,攀上高枝,将来得给咱们当把头。”
立秋听权中恒的话,生气地又掐了杨宗一下:“你是不是要和他们入伙?你要入伙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杨宗故意逗他:“咱哥俩一直不错,我不是怕你冷嘛,和他们处好点,然后给你要被。你要不待见我,我回他们那里了。”
立秋啐了他一口:“你敢?我可告诉你啊,你不能入他们的伙。”
权中恒在一旁添柴烧火:“哎哟,那我们是叫您杨老大呢?还是叫你杨大当家的呢?。”
杨宗对权中恒说:“权掌柜,你不要如此说话,我是好人家子弟,咋会当胡子?”
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孙仲秋说:“好了,你们别闹了,杨兄弟,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杨宗无奈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啊?是不是胡子们心性无常啊,耍人玩呗?不过他们当家的说了,过几天会放了咱们,咱再耐求几天看看。”
立秋一听能放他们下山,立刻高兴起来:“真的?那可太好了,杨哥哥进城带我吃锅烙呗?”
杨宗又开始逗他:“人家说了放我们,把你留下做衣服。”
立秋知道是骗他:“你扒瞎1是小狗。”【注释】1扒瞎:方言;撒谎。
公孙仲秋说:“我看送信那个小小子回来了,一定是得到赎金啦,不然咋能放咱们。”
权中恒听见赎金两个字,立刻心痛肝疼的,哭丧着脸说:“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那可是三百两啊,好几趟哈拉滨都得白跑啊!你们这是借我的光了。”
立秋说:“行了,你可别嚎啦,咋就借你光了?你拿的是你的钱,我们拿的是我们的钱。与你有啥关系?”
公孙仲秋说:“现在钱不钱的先别提了,这两天咱们小心点干活,好好干别惹着他们。别让他们变卦,等能下山啥都好办了。”
杨宗也应承着,哥三个心里挺欢喜,因为马上可以脱险了,唯独权中恒心里闷闷不乐,心疼他那三百两银子。
经过十来个人的共同努力,房子建造的速度挺快。两栋木头房子已经完成一个,另一个也完成大半。这几天迟怀刑一伙人,对绑上山的几人态度也好了很多,权中恒也少了好多的骂。伙食也有了改观,每天能给一顿面食一顿米,不再是大眼的窝头。菜里也能见着肉,晚上还能给一碗烧酒。立秋做的活也干完了,没事他也去房场帮忙,递个工具跑个腿。杨宗继续随同迟怀刑,干凿卯划线一类的。
这人啊!如果给他一个好脸,他就会蹬鼻子上脸。权中恒过了几天好日子,又开始不安分了。见杨宗干轻巧活,心里就不平衡,见山寨的几个人对杨宗的态度很客气,他心里也是相当地不舒服。认为自己出那么多钱,居然没有一个扛大个的待遇好,而且把自己轻松一点的活还给撬走了。打心底恼怒杨宗,即使他愤愤不平,还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才找公孙仲秋说事儿。有天歇息的时候,看看左右没有人,蹭到公孙仲秋的身边,装作闲聊,问公孙仲秋:“公孙把头,咱也来好多天啦。苦活累活都让咱们两个干了,咱咋没有那么好命呢?看看人家吃香喝辣的。”
公孙仲秋说:“我是做惯活的,干点活也算不上啥。”
权中恒又说:“按说是你带着他们出来,你是做把头的,巧活应该你去干才对,咋能轮到姓杨那个小子了?”
公孙仲秋笑笑说:“遇到一起是缘分,大家相互帮衬点。他年纪小,身子骨还没有长成,干点轻巧点的也应该。”
权中恒奸笑两声:“呵呵,我看把头你也是太憨厚,轻易地相信人。你看那小子太奸,再会溜须拍马。你看看人家吃的喝的,再看看咱们,他吃的时候哪里想着咱们了?”
公孙仲秋说:“杨兄弟也不想去,但山上大柜让他去,他也不敢不去啊。”
权中恒说:“你啊,人太实诚,怕是让人卖了你都不知道啊。我估计那小子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啦,没准已经入伙了,将来啊,回城里也是他们的眼线。”
公孙仲秋赶紧制止他说:“权掌柜,没影的话可不能乱说啊,那可是要命的事。杨兄弟的为人你还不了解,绝对不会做出和咱们分心的事儿,他是我的兄弟。”
权中恒见公孙仲秋急了,轻描淡写地说:“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他干啥也和我没有关系,过几天回城,我和他各走各的路。”
公孙仲秋说:“放心吧,杨兄弟是个好人,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
权中恒转个话题:“公孙把头你是咋和他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公孙仲秋回答说:“认识有几个月了,一直在一起做工,是在路上遇见的。”
权中恒恭维他说:“我看公孙把头也是走南闯北的,见过大世面的人,看人一定很准不会走眼,我可得和把头好好学一学。”
公孙仲秋说:“掌柜的客气了,我只是一个出力吃饭的。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让掌柜的见笑了。”
权中恒说:“哪里、哪里,我一见把头就是忠厚的人,不知道把头到了三姓投奔谁啊?”
公孙仲秋说:“不扑奔谁,逃荒的走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在哪里都是出苦力。”
权中恒又说:“既然把头没有准地方去,如果不嫌弃,去我那小店如何?”
公孙仲秋连忙推辞:“不行、不行,我粗手笨脚的。从来没做过买卖,连账都不会算。也不会做啥,只知道出苦大力,哪里敢去宝行混饭吃。”
权中恒说道:“我那小店一直想请个伙计,货物一天出出进进地也不少,缺个搬运送货的。等进城了把头你去看看,再合计合计,如果觉得行,咱们再商量工钱。”
公孙仲秋看他挺诚恳,又听是个搬运的活。便改了口:“那也行,等咱们进城了再商议,我先谢谢掌柜的赏饭吃。”两个人正说着,麻雷子那面又开始喊干活了。
多日提心吊胆的煎熬,终于到了收工这一刻。有人说吃完晚饭就下山,可以放杨宗四人回家了。晚饭做得很丰盛,如果不是这些天迟怀刑等人对他们态度和善,还以为要对他们下狠手呢,正常的吃饭没再给酒喝。饭后,栽楞等人也穿戴整齐,伙同麻雷子、勺子带着杨宗等人下了山,让杨宗他们不解的是,大白天路好走为什么不走,偏偏挑夜晚的时候走夜路。其实,胡子们为了安全,专门挑夜间赶路。他们一是怕秧子记住行走路线,回去报官,然后再带上官兵来劫寨。二是怕白天暴露行踪,被埋伏。三是夜晚遇见的人,多是同行便于联系。因为老百姓走夜路的不多,五更半夜的谁不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不是老子娘病重,需要请郎中,谁出来干啥?不要说是碰个歹人了,就是遇见个山猫野兽也够他喝一壶的。所以,在山里即使是猎人,晚上也不多见独自行走,没有几个像武松一样,喝点酒就敢夜闯景阳冈。
下山时,杨宗等几个人,也再没有被绑,各自跟着前面的人走。除了权中恒走得绊绊磕磕,其他人还是挺轻松。头一天为赶时间,基本是走得多休得少,山里不好行走,每天最多能走二、三十里。到第二天放缓了一些,等第三天睡一觉以后,栽楞叫过杨宗,指着远处一座直立的山石。说:“兄弟,那个山见到了吧,那个就是烟筒山,从这条小路走过去,我们还有事儿,不再送你们了。你们过去以后,会有人来接。这些日子多有得罪,不知者不怪吧!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双手抱拳。
杨宗有样学样,也抱拳回礼:“当家的您忙您的,多谢诸位好汉大哥高抬贵手,放我们回家。”
公孙仲秋也跟着回应:“当家的你发财,以后有缘再见,有需要兄弟们的地方,我等一定义不容辞。”
栽楞笑一笑,招了招手,又对立秋挤了一下眼睛:“小闺女,冬天我穿上棉袄的时候,我可会想起你哟。”
栽楞的玩笑开大了,把立秋吓得大惊失色,赶紧往杨宗身后躲。栽楞也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两个兄弟,牵着两匹马转身扬长而去。
权中恒见人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悄地对公孙仲秋说:“你看咋样?我就说姓杨的和他们勾搭连环吧,把头你可要小心一点啊,以后别把你卖了。”
公孙仲秋不太喜欢听他说话,说:“走吧,咱别说那没有影的事儿。”然后喊两个兄弟赶紧走。
传说烟筒山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多练了一块七彩宝石,弃之不用留于此地。历经亿万年的风吹雨打,化作此山。所以人们又称之为“补天遗柱”。
烟筒山形状很是奇怪,在一片平地上,突兀地耸立起的一座孤峰,远远望去还真的像一个大烟筒,到了近前一看,不过是南北三百丈、东西四百丈的一座石山。整个山体近似于垂直到地面,周围有潺潺的小溪绕山而过,在山峰的下面还有一个小湖泊倒映着山峰,山水之间,相映成趣。登上山顶,四野观望,满是绿水青山,河流、田园、深林、农庄相互交错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若登高山之巅,舒情高呼,周围群山余音缭绕,互为呼应。山体奇石嶙峋,古树丛生,天高云淡,鸟语花香,乃如天上人间。更令人称奇的是,每有大雨连绵或冰雪消融之时,水沿山体四周石缝倾斜而下,形成周边诸多瀑布,似礼花般四溅,景色蔚为壮观。
等杨宗四人到了烟筒山的山峰下,杨安带着一个伙计,早已经在山下等候多时了。杨宗一眼认出哥哥来,急忙连跑带颠地迎过去。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许久不见的生疏,只是简简单单的叫了一声:“哥。”
然后两行热泪淌出来,兄弟一别就是五年多,从一个十二、三的孩子,如今长成大小伙子了。自己为了能够兄弟相逢,这一路历经多少艰难,终于找到了,心情自然是十分地复杂。有委屈、有欣喜、有激动,也就一时语塞,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杨安冷丁看见自己的小弟弟,虽然心里早已有准备,但从一个小孩到现在与自己平齐的青年,也略有不适。见杨宗落泪,他也很伤感。小弟弟自小失去父母,跟他这个哥哥相依为命,不想一别就是好几年,没有做到哥哥的责任,心里也是很愧疚。也迎上去抱着杨宗的双臂,上下打量着杨宗,嘴里不住的叨咕:“小子啊,哥可算见到你啦。我弟长大了,我弟已经成小伙子了。都是哥不好啊。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娘呀。你可算找来了,你咋这么长时间才到啊?”
杨宗反而安慰杨安:“哥,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和我嫂子都好吧?”
杨安回应:“好,好,都好着呢。”
两个人只顾自己说自己的了,其他的几个人也不便插嘴,只能远远的在一旁看着。权中恒又拉着公孙仲秋嘀嘀咕咕的,立秋则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有些不太开心,可能也想起自己的父母。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杨安赶车的伙计沉不住了。看看日头对着杨安说:“掌柜的,咱们是不是让二掌柜的和朋友们上车啊?,他们也走累了。再说老爷儿1可就要卡山了,晚了咱们过不去江,进不了城了,您哥俩还是上车唠吧。”【注释】1老爷儿:方言;太阳。
杨安哥俩这才从相见的欣喜中回过神来。杨宗给哥哥一一介绍一起的几个人,杨安也各自拱手客气一番,然后请诸位上车。杨安当初不知道有多少人,雇了一挂两匹马拉的车,车显得小点,坐几个人有点挤。上车的时候先请年长的上车,杨宗和立秋直接坐车辕处,立秋调皮地朝杨宗做鬼脸,用两只手揉着眼睛,嘲笑杨宗刚才掉眼泪了。弄得杨宗也挺不好意思的,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两下,立秋不服两个人又撕扯起来。
天刚要黑的时候,从渡口过松花江,在北码头上了岸,又从北门进了城。杨安没带他们回家,直接去城里最大的饭馆四合发,给一行人摆酒压惊,喝接风洗尘酒。一听说下馆子,立秋满心欢喜,偷偷地拉着杨宗悄悄地咬耳朵,告诉杨宗他想吃什么、什么,撺联杨宗去点这些菜。杨宗也是挺惯着小弟弟,满口答应。权中恒下车后,要和大家告别,说什么都不同他们一起吃饭。众人苦苦挽留,可他就是死活不答应,并说自己有急事想去铺子,并承诺明天再请大家一起聚聚。大家看实在没有办法让其留下,只好由他去了。
权中恒没有吃饭,转身往家里走。进了城以后,总算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性命这回才是彻底无忧了。心里没有了忧虑,又想起来他那三百两银子,想起来这些天他受的罪。越想心里就越是愤愤不平,越不平就越生气。也就想起他对杨宗的不满,于是,又想着咋样能整治一下他。思来想去想起来一个人,三姓巡检司的巡检使路登科。权中恒做生意往来各处,经常受到巡检司的盘查,通过经常地打点,一来二去熟悉了巡检使路登科。
三姓巡检司隶属三姓衙门,设一名巡检使官居九品,弓兵十名。平日里一是盘诘过往奸细;二是严查贩卖私盐;三是缉拿潜逃兵卒;四是盘查犯事逃犯;五是缉捕强人盗贼;六是拘留无路引及生面之人。其职责主要是巡逻地方,盘查过往行人,缉捕盗贼,盘诘奸伪,维护地方治安,重点盘查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逃犯、盗贼及面生可疑之人,巡检使官职太小一般不由吏部委任,可以世袭。
权中恒在心里想着,腿脚也就往三姓巡检司衙门那面迈,巡检司本来为了查验货物、人员方便,就设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不一会他便到了。在衙门门口转悠了半天没有拿定主意,最后想到三百两银子,还是不想让杨宗便宜了,就一咬牙迈进巡检司。巡检司里只有一个值更的军士,他们还都熟悉,路登科并不在衙门里,可能在后衙。
军士询问:“权掌柜的咋这么消闲,来衙门有何公干啊?”
权中恒打着哈哈:“我这不是天天想着兵爷嘛,没事儿过来探望一下路老爷和兵爷们。”
这些兵们都是老油条了,哪里信他鬼话:“掌柜的你净忽悠我们穷当差的,没吃没喝的守着这差事,连觉都不能去睡。还来说看我们,你就空着两手看啊!呵呵,等明天你的货到了,我可得帮你好好地看看。”
权中恒一听他的话,知道自己没有送礼物,当兵的不高兴了。赶紧说:“兵爷您说地是哪里话?您借我两个胆子也不敢啊,你看我这不是给您送富贵来了嘛!”
军士一听眼睛一亮:“有啥好差?快说说。”
只要出差那就有好处可分,人家有人送上门来的,哪有不接之礼呢?权中恒就把他怀疑杨宗,是胡子眼线的事说了一遍,军士赶紧问人在哪里?权中恒把杨宗等人报了出去,不过他特意强调,公孙仲秋哥俩是好人,也是穷人,话里意思是你们不用抓,抓了也没有钱。
那个军士打发走权中恒以后,急急忙忙地去了后衙,向巡检使路登科报告。路登科陪几个女人喝花酒,被军士打扰很不高兴,一问还没有什么凭据,就骂了军士几句,然后让军士去找兵头郭砍头,带几个人去查查。弓兵赶紧退出来找郭砍头,把巡查使路登科的指令传达了,郭砍头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带了三个人去了四合发。
杨安和兄弟见面十分高兴,正与几人吃地不亦乐乎。郭砍头带几个人进来了,进屋就问:“谁是杨宗?”
杨安回头看是郭砍头,赶紧站了起来:“哎呀,是郭军爷,真是巧啊,您老也来喝酒了?来、来、一起、一起喝。”
二人认识,郭砍头一看是杨安就点了个头:“是杨掌柜的啊,谢您盛情了。军务在身不能荒废,改日、改日。”
郭砍头其实是外人给起的绰号,他不仅仅是一个军头,他还是一个刽子手,但凡要有处决的,都是由他来执刀。他有一把大砍刀,这把刀从来不会磨的,平时一直供在关帝庙,什么时候行刑,什么时候才请出来。邻里传闻说郭砍头有一次行刑的时候,家属哀求他把犯人的头发,给割一缕留个念想。他那时候还年轻,看家属哭得可怜。于是,把犯人头发割了一缕。没想到,割完头发家属不答应了,不让斩了。朝廷的规矩是,剃发既割头,已经砍过一刀了,不能再砍第二次。最后官府只能改判流放宁古塔,而郭砍头被罚五十军棍停俸一年。从此以后,大家嘲笑他,叫他郭砍头。其实他和杨安相熟纯生意上认识的,受刑犯人的尸首一般都是由家属收领,自行安葬,但还有一些犯人没有家属,比如流窜的、占山为匪的,常常没有人认领,那么埋葬尸体的活,得由郭砍头张罗。官家给出几吊钱买个薄皮棺材,雇两个挖坑的。就这样,郭砍头去过杨安那里几次,二人也就认识了,不想今天在这里碰见。
刚才杨宗听见有人叫他,也站了起来。郭砍头一看就皱了皱眉,心想,怎么是个半大小子呢?问道:“你是杨宗?”
杨宗不明就里,点点头回答:“我是杨宗。”
郭砍头问:“你的路引呢?”
杨宗喏喏地回答:“没,没有。”
郭砍头看看公孙仲秋:“你们有路引吗?”
公孙立秋赶紧掏出已经皱皱巴巴的,那张几乎看不出内容的路引,递给郭砍头。郭砍头接过去看看,没有说什么又递回去。对杨宗说:“你从哪里来?”
杨宗回答:“我从吉林城来的。”
郭砍头接着问:“来三姓城干什么?”
杨安赶紧抢话:“郭爷、郭爷,他是我弟弟,是从吉林城来寻我的。孩子小不懂规矩,走的时候没有开路引。”
郭砍头温和地说:“杨掌柜,公事公办啊,先不要你来答。”接着又对杨宗说:“你都做什么了?你的事犯了,跟我们走吧。”
杨宗楞楞地说:“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郭砍头说:“做没做不是你现在说的,一会儿到巡检司去说吧。”
然后一摆头,几个军士过来用锁链锁上杨宗,公孙兄弟起来阻拦。一个军士对他们说:“没有你们的事啊,不带你们已经算不错了,别没事找事。”
立秋不听,拽着杨宗不撒手,杨安一看也慌了。赶紧也拉着郭砍头央求着,并从身上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塞到郭砍头的手里:“郭爷,郭爷,您老高抬贵手,高抬贵手。今天身上不方便,您先拿着和军爷们喝个茶,买坛酒。明天我再到府上拜访。您老高抬贵手!”
郭砍头说:“不是兄弟们难为你,我们也是上指下派,奉命前来缉拿的。”
杨安急切地说:“那是因为啥啊?他一个孩子能做啥啊?”
郭砍头说:“你看是孩子,不小了,有十七大八了吧?我直接告诉你吧,得罪人了,有人到巡检司告发他了。”
杨安也是急懵了,反过来问杨宗:“小子啊,你做啥了?”
杨宗也是懵懂的:“我没做啥啊?”
郭砍头说:“你想好了,明天你该咋说。”
告诉手下的人带走杨宗,手下人推着杨宗就往外走,并且还将立秋推了个跟头。
杨安拉住郭砍头:“郭爷,您老大人大量,我老弟的事还得拜托您老周旋,在巡检司多多照顾。明天您老下更了,我再瞧看您去。”
郭砍头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带着杨宗回了巡检司,回到了巡检司,告诉军士们,今天已经晚了,先不用审,关押在监禁处。等明天巡检使来了再决断,今天不用难为他,给他点水让他睡觉,然后哥几个买点酒肉先喝点。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几个人,现在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还是公孙仲秋沉着一点,张罗着撤席,先找一个去处,商量一下这事儿该咋办,杨安赶紧结了饭钱把公孙兄弟领到店铺。点上蜡烛,公孙仲秋先让哭哭啼啼的立秋找个地方睡觉去,自己和杨安交谈以前的过往,从认识到被抓,再如何逃脱到被虏上山。但他没有说权掌柜这一节,因为他也没有证据,不能和杨安说。
当事者迷,此时杨安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是公孙仲秋来分析事情的由来。他认为这个事情肯定不是哈拉滨的事犯了,如果是哈拉滨的事儿,应该把他们兄弟也得带上,现在看来事出在山上。要想把杨宗的事平了,现在看就得走郭军爷的路子。因为今天可以看出来,郭军爷好像挺同情咱们,花钱走干道,看来得破费一些了。明天早上赶紧把银子送上,把事情打听清楚。杨安叹口气说只要兄弟能平安,就是倾家荡产也得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