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获月并不清楚这只是自己的执念,亦或者说梦魇,还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但它总是会出现在这个梦境里,各个梦境里。
它没有具体的外形,在观察下多处于一种意象,沉重而充满粘稠的质感,徘徊在李获月意识的最底层,每当她独处、静谧的时刻,就会悄悄爬出来,在大脑皮层下述说着低语。
尸山血海之下,那寂静的残酷的尸堆中,一只手伸了出来,李获月望着那最下方挣扎爬出的那个鲜血淋漓的身影,那竟然是司马栩栩,很显然他并没有死透,翻滚着落到了尸山的最下方血泊里,哀嚎着,嘶吼着,身上被切开的伤口内组织不断地蠕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给他一个痛快的?明明对于你来说,给予他一个干脆的死亡是举手之劳,为什么偏要折磨他?”李获月身后巨大的阴影俯身在她身后低语。
李获月没有回答它,只是看着那嘶嚎的司马栩栩仇恨地望着山峰上的他,拖着那豁开的肢体,一点一点地爬上来,血染的瞳眸是那么的愤怒和仇恨,那些浓毒一样的情绪恨不得将她拖进其中腐蚀成坑洼的白骨。
“既然已经选择了复仇的道路,既然你向我祈求了力量,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反倒是笑话一样发展出了新的仇恨——所以看看你做了什么?不过是将过去的悲剧重复了一遍,拖拖拉拉,当断不断...”
“你存在的意义,李获月存在的意义就是复仇,就是在那螺旋的血恨中不断地攀爬,要么登顶,要么跌落。”巨大的阴影缓缓地说,“离开了这段血恨,离开了复仇,你的存在毫无价值,空洞,空虚,空乏,承认这一点吧。”
尸山血海上的李获月安静地看着那个爬向自己的司马栩栩,这仿佛像是一个预言,没有彻底死亡的他,身上加载着无比的血恨,终有一日他会向自己复仇,无所不用其极,在向她复仇的这个过程中造成更多的血孽,进而纠缠上其他的仇恨,成为新的她。
“你明明有机会斩断这段血恨的,那时候只需要往地上的他补上那么一刀,就那么简单一下,刺穿他的颅骨——又或者,更仁慈一些,为他免费做一次额千叶切割手术。但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放过了他?还做出了相当愚蠢的事情。”
李获月微微转头看向了那巍峨的巨大阴影,黄金瞳肃冷。
巨大的阴影俯视着她,缓缓说,“不要紧,没问题,还有机会,只要你活着,就还有机会。”
它的体型稍微收拢了一些,就像庞大的龙蛇围绕着尸山血海缠绕、游移,“你应该是早有察觉的,即使你剥离了那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宝物’,但你依旧能感应到它,感应到它在世界的远方,不远,不近,就在那里等着你,去找到它,自然就能找到你犯下的错误,彻底地修正她!”
攀上尸山血海的那只手抓住了李获月的脚腕,被抓住的地方没有痛觉,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将那玲珑的脚踝变成森森白骨,并且沿着小腿一直向上蔓延。
李获月的手中就提着把曾经撕开了司马栩栩的青铜剑,现在她只需要简单地朝着身前的那个鲜血淋漓的男孩挥下剑去,就可以摆脱这段血恨,彻底孑然一人。
李获月望着腐朽的身体,以及抓住自己脚踝的那鲜血淋漓的仇恨者,松开了手中的青铜剑,任由它坠落向尸山血海之下,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终究还是没有举起手中的青铜剑,只是看着那逐渐腐朽的躯体,轻声说道,“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我重新把你从别人的胸膛里挖出来么?”
“我们本就是一体,那么多年了,你的血液已经与我不分彼此,你的生命由我供养,你的灵魂由我孕育,你怎敢看着别人,夺取属于你的一切?那是你力量的象征,也是荣耀的象征,没有我,你扪心自问能走到这一步么?”黑色的阴影声音绵长。
黑色的阴影安静了下来,那尸堆之下,鲜血结成了触手将那抛弃的青铜剑递了上来,递在了李获月的面前。
它说:“看看你的脚下,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凡事,必设法毕之,只差一步,就差一步,夺回我,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你可以拥有一切,掌握正统,覆灭敌手,成为真正的胜者。”
“不为了自己着想,也为了你惨死的父母着想,那么好的一对神仙眷侣,就那么死在了阴谋和偏见之中,那些老东西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用他们的白骨铸成权力的高塔,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握住剑毁了那一切?”
“不要觉得良心过不去,去他的良心,有人对你好过吗?良心是用来回馈美好的世界的,面对烂得流脓,发臭的一切,你该做的就是疯狂,撕碎一切挡在你面前的东西。”
“我就是你的资本,我就是你的力量,为什么要放弃我?去寻找我!我才是你的唯一,我才是...真正的你!”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救你,除了我。”它说,“我原谅你,回来找我,我依旧爱你,我亲爱的...‘月’。”
李获月抬头渐渐触碰到了那血枝抬到面前的青铜剑,在身后那巨大的阴影即将欣喜地俯身亲吻她,吞噬她的瞬间,她抬头那死水般的眼中掠过一抹冷漠。
她抬手快速地握住了青铜剑,闪电般抽剑断掉连接的血枝,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爆冷的剑光斩向背后低语的阴影!
可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刹那,她脚下的尸山血海就此坍塌了,那一剑斩空,撕得空气嗡鸣不断。
李获月在黑暗中不断地跌落,自由落体,不知道下降了多少高度,她翻身,双脚踩在了黑暗之中,无形的幽波向着四周扩散。
“为什么。”
黑暗之中,那低语有些不解,纠结,以及愤怒。
这一切都是对李获月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
那么多个日夜,这三个月以来,只要李获月闭眼,它就不断地进行尝试,去说服她,去让她明白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但这个女人就像是死人一样,油盐不进,无论将怎样的画面摆在她眼前都无法让她回心转意。
所以每次到最后,都会演变成这一出。
李获月从黑暗之中渐渐站起,手中垂握的青铜剑剑尖拖拽着一串黑色的涟漪扩散开,她站直了,身边的漆黑地面上伸出了无数腐烂的血红手臂,按住地面将下方那破烂不堪的尸体拔了出来,那些都是曾经李获月杀死过的人,每一个人身上都能见到死前造成的伤口,模样凄惨,血一样的瞳孔盯住中心的李获月发出怨恨的嘶吼。
“真是一个蠢货,一件事,我就让你做一件事!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巨大的阴影盘旋在远处,黑暗之中仿佛有着一只巨大的瞳孔死死凝望着那复活的尸山血海中屹立的白色人影。
李获月一言不发地微微抬起青铜剑,指向围绕着自己,那屹立在无穷无尽的尸山血海外的巨大阴影,什么都没说,但眼中掠过的杀意却是真切实意的。
很简单的意思,她要切了这个一直聒噪不休,不知所谓的东西。
“真是个蠢货!那可是无上的力量!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力量!你就那么弃若敝屣了?真是暴殄天物!不知好歹的东西。”巨大的阴影显得有些阴郁,明明没有外置视觉器官,但在黑暗中却给人一种死死凝视李获月的错感。
李获月以剑回答,她的确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从来都不识人好意,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对还是错,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来指引她。
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接受,死亡也接受,存活也接受。
即使暂且失去了目标,失去了人生的道路,也不意味着能有不知所谓的东西在她的耳畔教导她该去做什么。
随着巨大阴影阴郁的命令,那些尸山血海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老人、男人、女人的声音都在嘶吼呼喊着一个名字,李获月的名字,他们疯了似的冲向中心的女人,要将他撕成碎片。
这是每天晚上,每一个噩梦的固定节目,从来都是如此。
最近的血人冲到了李获月的面前,挂着那幅漾漾的脸,她看都没有看,一脚抬天将那头颅揣飞,控制着抬起一字马的腿放下,前跃挥剑撕开一条血路。
那些血人,曾经的故人们,围攻着她,不惜一切地要从她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在这个噩梦里,就和其他的所有噩梦相似,无论是逃跑,还是反击,你的身体都会那么的疲软无力,从而激起你的恐惧。
所以,李获月理所当然地被剥夺了血统,她穿着那身白衣,被轻易地撕碎,露出尚未康复的单薄脆弱的身体,她手中的剑光如泼水,拳脚如雷霆,但却依旧阻止不了那人潮人涌的血人咬掉她的皮肉,抓烂她的后背,趴在她的大腿上吮吸鲜血,撕扯掉她的头发。
她没有哀嚎,只是沉默地挥剑,眼眸锁定尸山血海外的那片巨大的阴影。
“多么的...废物。”它缓缓说,“明明我可以给予你更强的力量,只要拥抱,接受那股力量,成为它的簇拥,成为它的奴隶,你就可以拥有无所不能的力量——仅凭你自己你又能做到什么?你的血统,那令人想要发笑的血统,倘若没有我作为中枢,你甚至活不过成年就会堕落成死侍。”
李获月将一切的嘲讽以及攻击置若罔闻,不断地负伤,那些剧痛仿佛真实般从浑身上下的麻痹处钻进骨髓深处,她依旧没有闷哼一声,只是杀出重围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狠。
但仅凭她所掌握的武术,所懂得的杀人技,是无法应对那尸山血海的浪潮,就和那巨大阴影所说的一样,失去了圣意的她,似乎真的无法做到任何事。
“不知道感恩的东西。”巨大的阴影俯视着那渺小的身影淡淡地说,“如果没有我,你能走出那间诊所吗?你能得到所谓的复仇的力量吗?你能杀掉那五个宗族长吗?你能成为众星捧月的那个正统唯一吗?到最后你却放弃了?就那么简单地放弃了?将这份力量拱手让人?你在开什么玩笑?不知所谓的东西!卑贱的...凡人!”
它的声音低沉又巨大,仿佛闷雷滚过苍穹的黑云,充满着威压和暴怒。
那是圣意的意志。
没有人知道圣意存在着自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