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北国对稔寐来说是那样的奇幻美丽,却也终归是一场梦。睁眼之后,她所面对的,又是冰冷的现实,又是冰冷的一天。
人类世界,同样有蓝天,有日光,可一切还是失去了稔寐所期望的颜色:奈何赠予她的项链仍挂在她的颈上,可那颗“眼镜”却如塑料般暗淡无光;苏苡萱的几个室友仍是那样无趣,还在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有关白沁泠的话题。
稔寐没有理她们,只是整理好床铺,去洗漱,带上背包出去了。
该去吃早饭吗?稔寐动摇了,最终还是摒弃了叛逆的想法。如果我能对自己好一些,他们也能对我好一些吧,稔寐想着。
一碟咸菜,一碗白粥,十元钱。稔寐想道,如果我能更多地体现“超性”,或许也能激发那些人类心中剩余的光芒吧。她打算少花一些未来的钱,麻木的未知每天如此不堪地打工也很是不易,何况他即将失去自己表面上的“妹妹”呢?
稔寐觉得自己开始原谅他了。
不,不能说原谅,是理解。麻木大概也是人类的一种本性吧,倘若他们享受,而没有能力清醒的话,便让他们自由地麻木去吧。
可稔寐不能够原谅自己,她仍忍受不了,以未来之身体体验世界的感觉。她仍忍受不了时不时传来的无力感与狭窄的思维空间。
她像一个演员,表演着未来的生活;她又像一个看客,无力改变任何。
她表演着、观看着,“未来”走入教室,在一个普通的座位上坐下,等待老师进来。
不巧,进来的竟不是老师,而是抱着一摞卷子的辅导员。稔寐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几张白花花的纸被下发到手中,接着,随着尖锐的铃声响起,周围的人便纷纷奋笔疾书起来。
“要干什么?”稔寐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可除了辅导员冷厉的目光以外,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稔寐开始模仿周围的人,去看那几张纸上的东西,并装模做样地摆弄一下手中的笔。那几张纸上是有关法学(未来所选的专业)的内容,一道道晦涩难懂的题目,和一张面相怪异的答题卡。那些题目稔寐不会,那张答题卡也让她打量许久才看懂。涂卡是目前她唯一会做的事,可她连能够涂卡的2b铅笔都没有。她有什么?她开始翻起书包。
注意到了“未来”的异常,辅导员惊异地走上前去,荒唐地笑出了声。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洋溢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和充满不屑的嘲笑。
稔寐见来者并不面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抬头。
沉默了许久,辅导员终于开口了:“......我记得你,未来,法学学霸,对吧?想要挂科可以,赶紧出去,下学期重修。不要在考场上耍花招!”
“我不明白。”稔寐一字一句地答道,可还没等她在说些什么,便被辅导员揪出了考场。她想挣脱,想自卫,甚至想反击,可她发觉未来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以至于她根本不能够运用任何本能的招式。
难道所谓的“血光之灾”马上就要降临了吗?稔寐屏住呼吸,默默地想道,凭未来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但凡是个有点力量的人都能轻松地解决掉她。
有幸,辅导员没有继续动手,而是把她交给了在走廊中巡逻的主任。
在紧张到连空气都要凝固了的考场短暂停留后,稔寐来到了主任的办公室。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去理解这一切。霎时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奴隶,稔寐只能够跟随着命运的脚步来到一个个陌生的地方,观察着人类会如何对她进行处置。
还算幸运,稔寐想着。此刻的她突然将期望值放得极低,一时间竟同她所见过的人类一样有些麻木与漠然。她只是想着,能保住性命,能拥有晚上睡觉的自由,再被簪花召唤至北国,再向簪花求助,就好了吧。她甚至早已毫无理由地相信了北国的存在,甚至不惜一切地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
主任戴着眼镜,端坐在办公椅上,桌上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套茶具和一台办公电脑,甚至还有一摞落满灰尘的未开封的名着。或许他不了解眼前之人的困境,但他一定看破了这个小女孩的弱点——他也明知自己只需要看破弱点。
空调的凛冽寒风阻挡着窗外的暖阳,不止地向稔寐袭来,而一同前来进攻的,还有主任的话语:
“未来......你可一直是个好学生啊。你要知道,这里是大学,是社会的缩影,没人能让你任性,没人能为你牺牲利益......”
可笑,稔寐愤愤地想道,才第一句话,主任就将他的“肉性”暴露出来了。真是荒唐啊,人类果真将眼前最低级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了,甚至还将这种唯利是图的自私“肉性”当作一种理所当然的氛围,还声称这是一种帮助成长的手段,简直是黑白颠倒,仿佛要把这“肉性”歌颂成天使与神明一样。
“未来,你要知道,你法律这一科已经算挂了,我们接下来就要开始录入成绩为你安排明天的补课了,这将很大程度上影响你的考研,甚至是未来的职业生涯......要知道,不按照规定来得分,除非你家里有钱有势,你就没有在大学生存的资格。我想,你以往成绩那么好,所有的分数都拿到手了,一定是很了解大学的机制,知道你该去获得什么了吧?......”
稔寐笑了。她嗤笑了起来,令主任自卑地震怒起来,却又怯懦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稔寐不明白自己为何而笑,只是觉得这场戏太过讽刺,太过荒唐。这个世界太过奇怪,奇怪得根本容不下她这样一个女孩。笑着笑着,她觉得恍惚,恍惚之间瞥见主任的脖子已变得通红,瞥见眼前的男人在不明所以地吼着什么。
一瞬间她竟心生一丝歉意,而那歉意一点点地变得强烈起来。她觉得自己对不起主任,让他这个已经被人类社会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格再次经历风雨;她觉得自己对不起未来,因为她以未来的名义干了太多违背身体主人先前作风的行为......况且,“血光之灾”越来越近了,再反抗,再不满,渺小而短暂的她之于庞大而顽固的人类社会简直如沧海一粟般毫无意义。
她打算退让了。再次震惊主任地,稔寐摆出了一副委屈的神情,重重地鞠了一躬。很快地,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如珍珠般一颗颗落在了地毯上。
“哎......又怎么了?”主任慌乱地拿起电话,却不知该拨给谁。
“对不起......”稔寐再次鞠躬道,“对不起主任......近期我的压力太大了,有些承受不住......”
这两天,稔寐常听周围的人谈到“压力”,便运用起了这个不知是褒是贬的词汇。
“原来是这样。”主任舒了一口气,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了。
“我,”虽然用未来那张僵硬的脸摆出生动的表情很是不易,但稔寐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委屈一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有时冲动狂躁,有时又......像这样难过。”
稔寐觉得自己开始“融入”角色了。此刻的她,竟真的开始难过起来,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心头揪心的痛感,仿佛要把这几日在人类世界的委屈通通发泄在这陌生的办公室内。
“我知道了,”主任不耐烦地打断道,“这种情况很常见的。我这就给你联系一个心理老师,让她陪你聊一聊,好不好?如有必要,你可以申请休学,不过同样会对未来的生涯产生影响。我建议你先调整好心态,争取参加今天的考试。如果不行,我给你申请补考。当然,你的情况会记录档案,影响后续的一切......”
稔寐又是道谢,又是恳求。她不知自己是否真诚,只是觉得有了这样做的状态,而顺着内心的冲动做了下去。
提到“心理咨询”的时候,她想到了苏苡萱。苏苡萱的专业是心理学。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需要苏苡萱呢?想到这里,稔寐不禁感到一丝欣慰。她拒绝了主任提供的心理咨询,整理好情绪,去参加今日剩余的两场考试。
当然,试卷上的那些文字她依旧难以理解,她也依旧因人类思维的局限性而感到气愤。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扔到水里,不能够呼吸,只好憋气,随着体内氧气的消耗而愈发感到无力,却无能为力,偶尔露出水面,也来不及完全换气,只能捕捉到一口仅足以维持生命的空气,而继续被迫下沉、憋气......携带着能够抵达岸边的希望,却因只能看到水中模糊不清的光亮而迷茫,自我的渺小孤独与周围环绕的无边无际的液体物质形成强烈对比,却只能够为维持生存而拼命努力......
稔寐觉得自己再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中,想要醒来,却总是不争气地沉睡。她尽力将答题纸填满了,也努力让自己拥有一个良好的心情去吃晚餐。
走出食堂,天又渐渐暗下来了,几颗明星在晚霞间闪烁着。不知人类是否也在乎晚霞的美丽?不知簪花是否也能于人类世界的凡庸星辰中窥见命运?
不知......今夜的苏苡萱会不会再次悄悄从背后出现?
稔寐觉得自己在妄想,就像想要留住绚丽的晚霞一样疯狂。
可本不该产生的荒唐的欲望却偏偏被他人满足了。
那可爱的橘发女孩的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