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协议书。上面明确表示异界军事部的政治集团一致同意“若苏弋琳非自然死亡,则将异界军事部部长的职位继承给苏弋琳的丈夫,未始”
我不明白,不明白这一切为何会突然发生——仿佛早有预谋的“战争”、盟主的死、苏弋琳的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死死地盯着协议书,期望着能从中得知一些真相。突然,纸上的一切变作了模糊一团,仿佛它不是着实存在的物体,而是飘渺的水中月、镜中花,风一吹就破了。
我开始觉得恍惚。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起来,整座审讯室仿佛成了一座梦境。
我仿佛听到了滴水声:嘀嗒、嘀嗒、嘀嗒……
渐渐地,水滴声变成了叮咚奏响涓涓细流:叮咚、叮咚、叮咚……
哗——哗——……水声越来越大,如沙漏崩落般,汹涌的江水席卷而至。突然,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大浪向我袭来……我晕了过去,汹涌的潮水,承载着无数的记忆,向我冲刷而来……
不,这不是我的记忆,是苏弋琳的记忆,飞速冲刷着。
一边拼命挣扎,我一边捕捉到了一段记忆:苏弋琳和苏台风在一个房间里,谋划着什么。
“是你派人灭掉了盟主继承人?”台风小声问道。
“没错。”弋琳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漂亮。妹妹,你的人,干事就是麻利。”台风的声音温润而大气。
“你也赶紧在协议上签字吧。”弋琳的声音尖锐而果断。
“未始计划……我看过了。我支持你们的改朝行动,但我反对墨昙理论。”台风说得有些犹豫。
弋琳斩钉截铁地说道:“姐,我想我已经将利弊摆在你的眼前了。墨昙理论的全面实施,明显利大于弊。”
台风不安地环顾四周道:“你不明白。身为异界盟主夫人,我的心里装的都是超人类,我希望给他们自由。”
“你真是不会动脑子。”弋琳嘲笑般地摇头。
“……这大概就是我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吧。”台风说。
没有理会苏台风毫无实际意义的说辞,苏弋琳掏出了另一份文件:“时间紧迫,关于墨昙理论,我会跟你慢慢解释。现在,重要的是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台风一改先前的犹豫,坚定地点头道:“现在,可以说我已经有异界盟主的全部权力了,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帮助到你。”
“我不需要你帮助我,我需要我们一起。”弋琳伸出了一只手。
台风并没与她握手:“你不是有尊铭帮你吗?”
“他?”苏弋琳的表情变得阴郁,声音却未地沉下去,“……他早就背叛了我。他还跟别人有了个孩子。现在,我,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那你之前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台风关照地问道。
“尊铭的计划泡汤了,但我的计划不会。”弋琳坚定地答道,“我太强了,他无法完全摆脱我……呵,就他,仍想继续利用着我,还要与我找一个事件,联合向盟主府进军……真是没有一点军事头脑,还要引发战争。既要去送死,又要成为千古罪人。我真怀疑,他去北国迷上了一个妖怪,偷走了他的理智。”
台风轻笑道:“嗯,战争,是一定不能引发的。那你怎么看,我的好妹妹?”
弋琳直白地说道:“找一个导火线是个好想法,正巧了,我以墨昙理论搭建的历史机告诉我有一对人类兄妹中的妹妹会对整个异界造成不小的威胁。虽然历史机预测极不准确,但我可以假借押送兄妹的机会将武装力量靠近盟主府。”
“嗯?”台风警觉地皱眉。
“然后我想刺杀。”弋琳凶狠地说道,“刺杀盟主白限……最好能再把前任盟主白云老太太一并干掉。这样,就每人会向我们问罪了,你也成为了一段时间的异界盟主。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更好地统治异界,然后好好地培养一名盟主继承人,振兴异界、振兴超人类……”
……
这段记忆被冲刷而去,我难以再捕捉到了。取而代之,包围住我的,是另一段记忆。
……
依旧是之前的那个房间里。
弋琳颓唐地趴在桌子上,左手抱着一瓶烈酒,右手扶着酒杯,杯中盛着鲜红色的鸡尾酒,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的头发乱成一团,脸颊红扑扑的,眼半睁着,一脸醉意。苏台风关照地坐在对面,捧着一块毛巾和一杯冰镇柠檬水,还拿着一针药剂,准备随时为她醒酒。
“完了……”弋琳醉醺醺地说道,“一切都完了……”
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我就知道他会死……他不爱我、他眼里没有我、他不听我的……我没能救他——甚至没成功刺杀白限!光干掉了一个老不死的前盟主!是我无能啊,我太无能了,我根本没有能力完成我的大计划……可就算我能完成,他也看不到了……尊铭,不,我应该叫你墨尊,我的尊铭早就逝去了……”
弋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次倒满,含糊地说道:“我亲爱的尊铭,下一次再见……就是隔着墓碑了。生死——相隔了……苏台风,你说啊,我这究竟是爱,还是一种执念呢?是真情,还是执着?……”
台风慈母般地微笑道:“你至少还有人可爱,我在此世间所能牵挂的,也仅有我妹妹和我的子民了。或许我曾对白限动过心,但当我发现他不过是个木头般没有思想的存在时,我心中的情意,也就此断绝了。”
弋琳猛一拍桌子,靠着椅背倒了下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墨尊还是没能回到从前的尊铭……从前的他,年少轻狂,胸怀大志,一心为了异界……”
“而如今。”台风平静地说道,“他也该死。他禁受不住权力的诱惑,竟然想以个人之力统治异界,搞个人英雄主义……我们盟主府的人,也不能不顾异界安慰,放任他继续妄想啊。”
弋琳胡乱地摆了摆手,碰倒了酒杯,杯中的酒洒了一桌子,但两个女人都没有理会。弋琳有些大舌头了:“不怪你,他这种人就该陨落……怪我,怪我爱错了人啊……怪你——”
一丝残存的理智突然抑制住了苏弋琳心中的冲动,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将差点暴露的话语咽了下去:“怪我。但他还在我心里啊,即使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我也应为他醉一夜,失去一夜的理智……但明天的我,就会如他死前的我一般伟大……”
台风凝视着她,没有言语。
“尊铭,以后,就是墓地上见了……”弋琳突然趴在桌子上睡去了,不顾橘发沾染上黏糊糊的烈酒。台风没有呼唤,弋琳也没有回应,她仿佛的确睡去了,又好像是找一个借口避免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暴露心中的秘密……
……
这段记忆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下一段记忆。
……
依旧是那个房间,苏弋琳清醒了过来。桌上不再是洒了一片的烈酒,而是一份文件。
“白云死了,白限无能,现在盟主府的一把手就是姐姐你了。”弋琳故作恭敬地笑道。
台风嗤笑道:“说正事。你要制造一场假的战争?”
“不错。”弋琳点头,“但是不能有任何人员伤亡。我们两方要在平手的同时停战,然后我去盟主府议和,你要允许我带着武装力量过去。我们接近白限,我来干掉他,你虚假地抵抗一下即可。”
“嗯。”台风满意地点头,“可以趁着‘停摆期’,城市里民众少了,然后我把防守机器人停机,将此罪名诬陷到机械部即可。我们再约定一个日子,我假借军事演练的名义,在盟主府附近的荒芜区与你们遭遇就行了。我可以很轻松地清理掉有关我的线索,甚至修改白限的死因,说成病死……毕竟他们家是始于双胞胎兄妹,有些遗传病很正常。可你要怎么脱身?”
“哼。”弋琳笑了,“我早有打算。我名义上的丈夫,未始,也是我这边的人。你们盟主府只用负责传播我的死讯,让未始接替军事部部长的职务,我隐退了,即可……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们一旦推翻了昏庸的白限,异界就将迎来光明,我也就没有任何需要烦心的事了。或许我会去北国,或许继续待在异界……我说不好,但我会在暗地里帮助你们的。”
台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怀疑:“弋琳,你不怕,真正刺杀白限的那一刻你的心中也会涌起对权力的渴望,就像尊铭一样,然后做出无法挽回的行为?”
“那我就也该死了。”弋琳决绝地说道,“我不怕死。倘若我真的变成那个样子,请毫不留情地杀死我,让我下地狱吧。你不用顾虑我,我现在对权力毫无欲望,等到我有了欲望的时候,你也能轻易地解决掉我了。”
台风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你真的不渴望?哈……到了那天,你可要成为英雄了,没有发动真正的战争,没有造成任何表面上的流血牺牲,就终结了白限昏庸的统治……可我亲爱的妹妹啊,你要知道,想要成为英雄,战胜恶魔,你也必将成为恶魔。没有哪个英雄不是肩负着罪孽的,何况,世人不会以你为英雄,在苏弋琳死讯传出的一刻,你在他们心里就是完完全全的恶魔了……”
“我无悔。”弋琳坚定地说道,“你也无悔,对吗?”
……
画面一转,我看到了最后一段记忆——苏弋琳死前的那段记忆。
……
会议室里,坐着盟主白限、盟主夫人苏台风、盟主护卫队的领袖、卫生部护卫队的领袖、法律部护卫队的领袖、异界军事部部长苏弋琳、四位弋琳麾下的军官。
苏弋琳翘着二郎腿,双臂环抱在胸前,威厉地说道:“我已经与卫生部和法律部停战了,我相信二位军官也清晰地理解了异界的法律,你们两个部门拥有各自不同的立场,与盟主府并无直接关系。我是来与盟主府议和的,与你们无关,请你们先离开,可以不撤兵,以防我与盟主交流得不顺畅,战争随时打响。”
两个护卫队的领袖彼此相视,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我们的两个人离开了,苏弋琳部长也应让您的两位军官离开。”苏台风命令道。
“好。”苏弋琳与两名军官交换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会议室的门关上的一瞬间,苏弋琳猛地冲向盟主白限,拔出腰间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腔。同时,苏台风与盟主护卫队的领袖也各掏出了一把枪,仿佛约好的那样,各击毙了一名军事部的军官。随后,护卫队领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苏弋琳,苏台风则协助苏弋琳控制住了那位领袖。
“弋琳,你来杀了他吧,我们需要灭口。秘密潜逃的通道我一会会告诉你。”台风双手叉腰。
苏弋琳迟疑了一下,果断地将手中的匕首刺入了护卫队领袖的心脏。
同时,苏台风毫不留情地将子弹发射到了苏弋琳身上。弋琳,凭她精明的作战本领,下意识地闪开,却已来不及,背部中了两枪,动弹不得。
“你……”弋琳愤恨地说道。
“唉。”台风叹气,“潜逃的通道就是——死亡。”
死亡前,弋琳的脸上却浮起了邪恶的微笑。
苏台风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备用躯体,而那个人,正是未始。
【记忆传输完毕,备用躯体正式启动】
一道白光忽闪而过,我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意志,仿佛被深海吞没,被潮汐冲刷……我那陈腐的“尸体”,被潮汐冲刷到了沙滩上,阳光烤干了记忆的海水,不属于我的,记忆的海水……
再一次醒来时,我变回到了忘川的体内,也永远驻足在了忘川——本来的我——那里。
弋琳的计划成功了。我也永远回不到未始那边了。我将真正地,永远地,成为忘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