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忘川幻境,我来到了无雪山之上,微风轻拂,吹乱我的黑发,与茵茵绿草。我凝望着远方,精神恍惚起来。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奈何哭泣的画面。我的头发很凌乱,心也凌乱。
恍惚之中,奈何来接我了,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她也如此,亦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孩。
平时寂静荒芜的忘川幻境,突然多了一个新的面孔。我认出她了,她是曾经我偶遇并接济的盖世女侠,武功高强,虽身材矮小但如男儿般英勇。最重要的是,她从父亲那里学得了与众不凡的记忆——能杀人却不受天谴。
她为何会在这里?
我朝她招手,朝她问好,我想她应能认出我,毕竟我也是她所遇到过的不凡之人。
可她无动于衷。
奈何缓缓开口了:“君君,从今往后,你就要叫他师兄了,他叫忘川。忘川,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师妹了——虽然她不大像个师妹——她叫无君。她是刚死的人,喝了两碗孟婆汤,灵魂却被我留住了。你们以后要互相学习,互相帮扶,你们学的东西虽不一样,但你们要一同生活起居。”
她……死了?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也忘了我?
奈何见我没有回应,便打趣地问道:“忘川,你是因我有了新欢而吃醋了?怎么不回应呢?呵呵……”
奈何又幽默了起来,她脸上没有一丝清晨时的沮丧,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我坦白道:“仙人,我认识她,我曾见过死前的她。”
“真是缘分啊。”奈何淡淡地说道,“可惜她已不记得你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她背负的命数太多了,虽总能逃过天谴,却无法逃过仇家。昨夜,她被三十个仇家联合用乱刀砍死,暴毙街头了……”
强烈的悲伤不知从何席卷而来,淹没了我。我好想穿越回昨日,拯救无君,好让她不死,不忘却曾经的一切,依旧做一个快乐的少年——不——女人。
无君走上前来,对我敬礼:“师兄好,在下无君,请多指教。”
“师妹好。在下忘川,请多指教。”我机械性地回应道。沉默一会,我又尝试地问道:“无君,我曾见过你。你还记得我吗?”
“无君不记得曾见过师兄。”她笑了,像个小姑娘,“不过我们从现在开始便相识了。”
她依旧是那时的模样,穿着我送她的灰色武服,只不过脸上没了伤疤与风尘。闭眼,眼前的她仿佛还在穿梭于街道之间,肆意地舞着剑,身轻如燕。我却无法想象她被乱刀砍死于黑夜之下,耗尽全身的力气去挣扎,最终无奈地合眼。一生背负了无数恩怨,只为仗义天涯,她定无悔。她不到三十岁,救的人、负的命,便远超于她的先辈。或许她早已做好准备,等待着死亡的一瞬,难怪她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内心是那么坚决。
可她不再是盖世女侠了。她如今只是我的师妹——一个我甚至不知为何被奈何收下的师妹——她忘记了一切,又回到了孩童的内心状态,天真烂漫……
“无君可否与师兄比试一番?”眼前的少女立即收回了如桃花般绚丽的笑容,恭敬地抱拳、鞠躬,“请师兄多多指教!”
奈何没有回应,只是笑着看向我。
“啊……”我一时没明白无君的意思,便回应道:“好。”
她让了我两秒钟。接着,在我的理智能够达到的范围之外,她向前一踏、一拉、一扯、一掌、一圈……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她已在顷刻间扼住我的咽喉。
“师兄不要让着无君,无君不怕受伤,说好要多多指教的。”她嗔怪道。
“真是个好斗的孩子……”奈何笑着插入了这场闹剧,组织了下一场“战斗”的发生。她对无君郑重地说道:“你和你的师兄不一样,你武功高强,他则根本没碰过这方面的东西。你们没什么好比的。你们今后要学的也不一样。君君,以后你要遵循为师的教导,潜心练武,将一招一式印刻在灵魂中,一改冲动张扬之毛病,静心凝神,修养浩然之气,品读武人之心……从此以后,你便是忘川幻境中的人了。你忘记了前世的一切,你本该逝去,却被我保住了灵魂。你还有着前世的性格、能力与习惯。但从今往后你没必要也不被允许与凡世接触了,你要成为忘川幻境的守护者,平息冤魂的祸乱,规劝贪生的苦魂。你也要学习使用师父的力量……等有朝一日,师父离去了,你就要接替下维持忘川幻境的任务。此幻境非常人所能干涉,需要有强力的法术与纯粹的心灵。你忘却前尘,已有后者,接下来要学习的就是努力在掌握更强的力量,同时不被心魔所困扰……如此听来,或许甚是难懂,你不要疑虑过多,跟着为师说的一步步来即可。我可是奈何仙人,拥有着绝大部分的北国之力,无人可敌我,我也不干涉外界。你将来,也会成为无人能挡的无君……你的师兄,则是特殊的人,他在武功方面没有天分,但他的内心非同常人,你与他相处,也会逐渐感受到他高于常人之处。不过不要想着与他比武了,若有心,可以在闲暇之时教他练练体格,以此为消遣。不必认真……”
奈何又与无君来回地讲了好几遍忘川幻境,具体内容和当时跟我讲的差不多。后来,她又说了些云里雾里的东西,比如让无君忘掉刻板的一招一式,将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变成纯粹的意识……后来,她又给无君定制了兵器。按照无君所选的,用尘埃造了一把称手的长枪,又造了一把重剑,供她平时练习所用。
休息了半日。自第二日起,我每日清晨不到五点便被无君喊起来晨练了。她带着我,准确地说是强迫着我,在幻境中跑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还要压腿、做俯卧撑、平板支撑、蹲马步……我好像再也没过上一天轻松的日子,且没过一会便被她弄得筋疲力尽,还要承受她的埋怨。虽然她的埋怨并非恶意的嘲讽,而是耍小脾气般的责怪,可我还是因此感到惭愧——我实在是比她差太多了。
不过好在每日午后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经过一上午的刻苦训练,奈何会带着无君去无雪山上“逛街”。虽然我并不知道是真“逛街”还是只是换了个练习场所,总之,我不用再被拽去拉练了。
每日上午,奈何教导无君。下午,她们则去逛街。留我一个人在幻境中。奈何也顺便教了我应付亡魂的方法,我也能独自处理它们,让它们饮下孟婆汤,引导它们走过孟婆桥。分配来世命运这一工作,则留给奈何。我需要在她们外出逛街时接下幻境中的工作,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前来,忘却前尘,然后离开。或许会有几个不情愿的亡魂,奈何嘱咐我要尽力引导它们,若实在难以对付,则留给她和无君。但不情愿的还是少数,大多亡魂,都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去,机械性地飘着,仿佛不能思考,仿佛只是几个木偶。在无法挽回的死亡面前,它们最终承认了命运,臣服于命运,它们妥协了。它们对那多姿多彩的一生,甚至不再有丝毫留恋……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吗?我曾对我的内心如此问道。可为何岁月没有冲刷掉奈何的意念呢?她早就该消失,如今也随时都能够逝去,未来也总有死亡的一天。可她从未犹豫,从未放弃生的念头,她一直在那里,感受着时光的冲刷,感受着死亡缓缓降临……
奈何跟我说过,她并不习惯自称“为师”、也不习惯称呼无君为“徒弟”,她说这只是形式上的必要举措,以区别对待我和无君。她告诉我,虽然前路漫漫,但总有一天她的北国之力会耗尽(即归还到北国),她的灵魂也会支离破碎、飘散而去,但忘川幻境是她以不光彩的手段“占领”的,她应对这里负责。由此,她便打算收几个徒弟,培养他们去接替本来的孟婆该做的工作。奈何向我坦白,实际上她并不会熬孟婆汤,也没研究明白既定的命运背后的真相,她只是用北国之力让那些人忘却前尘、用北国之力影响他们走向理所当然的来生。她不愿花费精力研究这方面的学问,因为她并不想成为这里的主人。这里只是一个容身之地罢了。她应趁早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这一工作,并学习相应的学问,好让此地早日恢复应有的“秩序”。
那我呢,我也要接替忘川幻境的工作吗?我问她。
“你?我不至于那么不识人,挑谁不好非挑你。”
这是她的原话,很是犀利。但她的语气却透露着一分宠溺——我不是,也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徒弟,我是特殊的。我是独一无二的忘川。
转眼间,在奈何的陪伴与无君的“埋怨”下,一年又匆匆而过。我明显强壮了不少,晨练也能勉强跟上无君的速度了,对于武艺也懂了些许皮毛——起码比普通的人类要强了。
直到那一天,奈何的下一个徒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