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华裳跟白玉堂在唐门之中携手同游的时候,唐君泽把被曲华裳药翻了的唐君溪抱回了房间之中。
这卧室就在唐君泽房间的隔壁,乃是之前唐夫人接到儿子的消息之后专门派人收拾出来的。唐夫人想了又想,觉得如果在以前唐君溪他们一家居住的那里给他安排房间,他见了难免触景生情,还不如就搬到自家儿子隔壁,兄弟之间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唐君泽抱着唐君溪进了门,把他放在床上,脱了外衣盖好被子,然后从怀里摸出了曲华裳扔过来的那枚小香炉,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唐君溪的床头。
虽然明知道曲华裳不会害唐君溪的,但是总觉得那安魂香的气味……有点不妥。
自己闻多了也想睡觉呢!唐君泽摸摸鼻子,起身去了隔壁自己房间,搬出了自己的工具箱和好多材料,一起打包拿去了唐君溪那里。然后他把所有的东西都铺在了桌子上,一边守着唐君溪,一边组装一些小玩意儿打发下时间。等到唐君泽装了半个机关小猪之后,忽然听到床上传来了翻来覆去的声音。
这是打拳呢?唐君泽奇怪的放下了手里的机关小猪,抬头看床上,他发现原本睡得好好的唐君溪现在正眉头紧皱,来回翻滚,面上还带了痛苦的神色。
“这是……魇着了?”唐君泽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他想叫醒唐君溪,但手伸到唐君溪的肩膀上时,忽然又停住了。
周围不知从何时起,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这是……”唐君泽眯起眼睛看了看周围,然后目光落在了他放在唐君溪床头的那个香炉上。“小曲你搞什么……”他呢呢喃喃的说道,同时伸手想过去灭掉香炉。
“不要——”这时候,唐君溪忽然喊道。
“啊?你还要点着啊?”唐君泽撇撇嘴,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君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挣扎,好像碰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我说弟弟你这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啊?”
唐君溪不说话了。
“得,你随便折腾去吧。”唐君泽等了半天,唐君溪没有再说话,他就摇着头走回了桌子前面,继续专心致志的组装机关小猪。之前在藏剑山庄打赌输了,他还欠展昭一个机关小猪呢,也不知道展昭要送给哪个姑娘啊……难道是丁月华?之前就看他俩眉来眼去不对劲儿了!没想到展昭不出手就罢了,一出手竟然如此厉害!真是让人佩服、佩服……
唐君泽自己一边组装机关小猪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唐君溪正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之中。
梦境里,他似乎是回到了久远的曾经,那时候他还在唐门,年纪还很小。唐君溪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这段回忆,在过去的二十年之中,他无数次的想回想起那个让他家破人亡的夜晚,回想起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但是每一次都失败了。最清楚的一回,是他梦到了滔天的大火和无边无尽的血色,周围有人在不停的哭喊着,梦中的一切透着荒凉和哀伤。
这一次的梦境和以往不同,起初唐君溪梦到的,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影。有淡淡的光芒从绿影的缝隙之中透露下来,温柔的散落在地上,碎成斑斑驳驳的一大片。他仰着头看着那些绿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让人感觉无限的生机和活泼。
周围有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唐君溪记事起就从没感受到过这种感觉,但此刻他却觉得十分的熟悉——就好像是小的时候跟随在司徒千机的身边,如果完不成师父布置的任务就会被打手心,所以下意识的感觉手很疼一样——早已深深的印刻入骨髓之中,即使记忆被清洗,也依旧似曾相识。
但是这感觉又不同于疼痛,它不让人畏惧,而是让人欣喜,下意识的想要靠近,不停的靠近……
“宝宝醒了吗?再睡一会儿,乖,娘给你扇风……”
是谁?谁在说话?
眼前斑驳的绿影渐渐分化出不同的形状,唐君溪终于看出来,那些绿色的影子是一棵开的十分茂盛的树的树冠,他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面,而那人抱着他在树下乘凉。
一旦影子清晰起来,其他很多被忽略的东西也都变得清晰了。
阵阵蝉鸣声,拂过的暖风,以及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嬉戏声……
现在是夏季,这里是唐家堡,这棵大树……在欧冶子别院外,嘉陵江畔。
这是唐君溪……童年的住所。
“娘……”唐君溪不自觉的张口,说出来的话都是软软绵绵发音不标准的,一听就知道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在。
“乖……”女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又仿佛离得他很近。唐君溪迫切的想看看她,看看这个被他过早的遗忘了的母亲。于是他开始剧烈的挣扎,四肢乱蹬,在女人的怀里面扭来扭去。
“不要怕,宝宝,不要怕,娘相信你,好好的活下去,你还有哥哥,还有伯伯,还有家人……”
怕?怕什么?为什么看不清楚她的脸?
唐君溪感觉很烦躁,他不停的张嘴却来来回回都只能说出一个娘字,而那女人的声音虚无缥缈,说来说去都是奇怪的话语,听不懂她在表达什么。
忽然,周围温柔的绿色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艳红如鲜血一般。
蝉鸣声消失了,嬉戏声不见了,风声变得更加剧烈,而且一点儿都不温柔——猎猎如刀斩一般凌厉无比,周围渐渐浮起哔哔剥剥的声音,有什么好想被烧开了。
烧开——这个念头在唐君溪的脑海之中一闪过,周围顿时热浪扑面。唐君溪奋力的挣扎,他想要逃离这里。那边过去就是嘉陵江,跳下去就没事儿了,不能留在这里,再待下去会被烧死的……
女人呢?对了!那个之前一直抱着他的女人呢?!她去了哪里?!
火光之中,忽然闪现出一抹耀眼的翠色。紧接着那翠色越来越大,最后铺天盖地的绽放,好像节日的时候漫天燃烧的烟花一般璀璨,伴随着咻咻的声音,无比熟悉。
暴雨梨花针。
在暴雨梨花针闪烁的光芒照耀之下,唐君溪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一直抱着他的女人的脸,他的母亲。
母亲单手捂着腹部,慢悠悠的从前面挪过来,在她背后,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
你怎么了?娘?!唐君溪想问,但是张口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哭喊声。
“宝宝乖,不哭哦。”母亲终于走到了唐君溪的面前,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伸出沾染了鲜血的双手,费力的从草地上抱起了唐君溪。
唐君溪被母亲贴在自己的胸口,全身上下最温暖的地方——因为母亲其他地方的温度都在迅速的流失。
“不要怪爸爸……他受到了蛊惑……”
母亲抱着唐君溪,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有些话只能挺清楚几个词语,有些话一点儿都听不清。
“……做了……错事儿……”
“不要相信……”
“不要被人利用……”
母亲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最后一点儿都听不到了,原本温柔的环抱着他的双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敲打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唐君溪从母亲的怀中摔往地上,距离并不高,但是他却觉得下落的过程很是漫长。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有一个一身蓝袍的男人接住了唐君溪。唐君溪慢慢仰起头,然后他看到了,记忆之中的、熟悉的、男人的脸。
司徒千机眯着眼睛看已经吓傻了的唐君溪,忽然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笑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他竟然没杀了你,看来还是有点儿理智的,药量不对呀……”
“也罢,我就留下你吧。忽然想再看看日后,亲人相残的场景啊!是多么的美妙……太美妙了……”
司徒千机抬手一掌敲在了唐君溪的脖颈后面,唐君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开始蔓延,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昏迷的最后一刻,他还在迷迷糊糊的想,原来,这就是他不愿意忘记却一直没想起来的……回忆。
曲华裳打开小香炉的盖子,把里面多余的返魂香挑拣了出来,只剩下一小块还在燃烧着。
之前她跟白玉堂在唐家堡逛得好好的,唐君泽忽然派人找过来,说是唐君溪出事儿了,让曲华裳赶紧过去看看,别是你那什么安魂香闹得吧?
曲华裳听了之后挑挑眉,然后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拉上白玉堂跟着唐门弟子一起去了。
“不是说返魂香没有问题吗?”半路上,白玉堂问道。
“理论上讲是没有问题的。”曲华裳抿抿嘴唇,“但魂返香毕竟是毒药……记不记得之前我说过,他会做梦?可能是美梦也可能是噩梦,就看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一定是做了噩梦了。”白玉堂点点头。
“那就是他对于唐门二十年前出事那天的执念太深了。”曲华裳忧心道。
“你是有意的吧。”白玉堂又毫不留情的揭穿了。
“是。”曲华裳这次没有推脱,而是干干脆脆的承认,“我想让他梦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们就有更多的线索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司徒千机到底有没有直接参与到唐门的内乱之中。如果参与了,是以什么样子的身份,有了线索才能查下去。顾百岳那边的线差不多已经断了,没法继续再摸,而短时间内我不想跟那个鬼面人再次交手,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司徒千机这边。”
“不用解释这么多。”白玉堂摸了摸曲华裳的长发。
曲华裳微微一顿,然后摇头笑了。
“我说小曲姑奶奶啊!你到底给我弟弟下的是什么*药啊!”唐君泽对这曲华裳哀嚎,“他从睡下开始就不安生,后来一直做噩梦不停的来回拧啊转啊的,刚才还哭了呢!”
“哭了?”曲华裳抿了抿唇,扣住唐君溪的手腕开始给他把脉。这个时候,唐君溪忽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白玉堂和唐君泽上前合力也差点儿没能按住他。曲华裳抽出银针甩向唐君溪的周身大穴,连点数下之后,忽然抄起桌子上的茶水对着还在燃烧的小香炉泼了过去。茶水泼灭了燃烧的安魂香,屋中的幽香味道迅速的黯淡下去。与此同时,曲华裳单手推掌,运转内力,娇喝一声:“醒来!”然后以掌力吸出了插在唐君溪身上的银针。
唐君溪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双目瞪得大大的,无神的直视前方。
“这回的真是安神香了,点上吧。”曲华裳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倒出几节细细的香递给唐君泽,唐君泽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对曲华裳眼中的不相信。他狐疑的看了一会儿曲华裳,最后白玉堂一眼冷冷的斜过来,唐君泽呼吸一滞,赶紧转身去把安神香点上了。
味道的确比之前的安魂香浅淡了许多,而且闻着非常舒服,让人不自觉的就想沉沉睡去。
“回魂。”曲华裳伸手在唐君溪的眼前晃了晃,“少年,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双目呆滞的唐君溪机械一般的开口,“看到母亲倒在地上……暴雨梨花针……然后父亲走了……师父……带走了我……”
曲华裳一挑眉,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唐君溪竟然真的回忆起了被他自己遗忘的曾经。
“什么?!叔叔?司徒千机?!”而听了唐君溪所说的话之后,唐君泽猛地跳了起来,他看着曲华裳,眼中有着难以置信的感情:“暴雨梨花针……他是说,叔叔杀了叔母?!而司徒千机……果然在那天来过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