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围着那幅画讨论的正激烈,没有人发现曲华裳心中正翻滚着滔天的巨浪,她试图慢慢压下那种翻天覆地的感觉,但是震惊之情依然如潮水般涌过来,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有些事情只有一遍一遍亲眼看到之后才能确定,以前她不信,现在信了。
“这位小哥,你们掌柜的让你把这幅画送过来……是什么意思?”唐君泽看了半天发现自己没看懂画的是什么,于是转过身问尚在一边等着的小伙计。
可能是因为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小伙计并没有先离开,而是乖乖站在花架子边上等着这一群人看画。听见唐君泽问他,小伙计摸摸头,嘿嘿一笑,说道:“这位爷,我们掌柜的只是说了让我把东西送过来,他也没说送的是什么呀,小的也是刚刚才知道这是幅画。”
“这画上的内容似乎和题诗并不相符。”展昭说道。
“这是我师姐画的画。”忽然,曲华裳开口了,声音中透露着一丝沙哑。
“什么?”这下其他人都惊讶了,他们转过头去看站在窗户边之前一言不发的曲华裳,却见曲华裳双手垂下直直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画,神情晦涩难懂,片刻之后她把目光转向了小伙计,“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这……这位姑娘,小的刚才说了,这是掌柜的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啊!”小伙计在曲华裳面无表情的注视之下觉得浑身发冷,他干笑两声垂下了头,不敢去看她的脸。
“那你们掌柜的人去哪里了。”曲华裳再问。
这个时候谁都觉察出不对劲儿的地方了,曲华裳这种冷冷的样子让大家一下子都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印象之中这个姑娘一直是笑着的,尽管有的时候会忽然神游天外,被惊醒后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是怀念和淡淡的伤感,但是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变现出来过,现在陡然变成了一个浑身冰冷的面瘫……真的很不适应。
只是看到曲华裳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三个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我……姑娘,小的哪里知道掌柜的去了哪里啊!”小伙计被问得急了,声音慢慢拔高,“我只是个送信儿的啊!姑娘要是有什么不满,也别朝我发火啊!”
“我没发火。”曲华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回了那张画上,“他去哪里了,你想想。事关重大,说不出来,要出人命的。”
“我……”这下就连白玉堂他们三个人都转头盯着小伙计看了,小伙计亚历山大,他皱着眉头使劲儿的想了想之后,拍了拍手道:“掌柜的好像说过……他要去南边儿送货?好像是什么……江陵府?”
“江陵?”唐君泽眼珠子一转,哗的撑开了手中的扇子。
“百花楼。”曲华裳低声说道。
今晚不欢而散。因为这么一出事情,展昭把去洞庭湖的时间提前到了后天。白玉堂没有异议,唐君泽则说他在开封还有些事情要办,请他们先上路,自己随后赶上。曲华裳收了画卷一言不发的抱着回了开封府,进了屋子直接关门睡觉去了。
展昭和白玉堂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为啥曲华裳仅仅看见一幅画就整个人变成了这般样子。展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许久之后说了一句话:“我记得曲姑娘最早来到开封府的时候就是说,她是来找她师姐的。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她师姐……”
“我就不信她从一幅画上面就能看出来她师姐现在怎么样了。”白玉堂摇摇头,“比起这个,让五爷更在意的其实是……那幅画不管是从笔法还是从纸张来看,很明显确实是百年前唐代的古物。但是死丫头说那是她师姐画的——”
白玉堂和展昭同时沉默了。
曲华裳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从她莫名的出现在开封府开始,到刚才看到那幅画勃然变色,展昭默默地想了想,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的全部身世。虽说有开封府当日整条街的百姓作证,但是从天而降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好像编故事一样玄幻。再想想当时曲华裳说她要去长安城,而公孙先生则说那是很久以前的说法了。展昭和白玉堂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把事情两边结合一下,如果假定在谁都没有说谎的前提之下,这件事情就那样发生了,那么……
有一个念头在两个人心中隐隐就冒了出来,但是却因为猜测太过骇人而被掐断了念头,谁也没有提出来。
“夜深了,白兄还不回去吗?”展昭对着白玉堂抱拳道,“展某去休息了,明天还有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嗯,我也走了。”白玉堂点点头,身形一展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院子之中。
展昭回头看了看曲华裳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展昭走了之后,小屋的门就打开了,曲华裳面无表情的抱着门框站着,她打量了一下小院的景色,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翻身跃上房顶,曲华裳挑了一块平整点的地方坐了,抱着膝盖仰头看月亮。
短短的一天时间,曲华裳觉得自己经历过了太多的惊吓,实在是有些喘不过气儿来。没有任何的词语能形容她看到那副画时的心情,她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事情可能和师姐有关系,但是当真相就这样摆在眼前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却依然难以接受。
如果只是事关她来到宋朝的因果也就算了,但是那幅画分明——
果然,只要扯上了师姐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曲华裳闷闷的想。
她大约已经明白了那掌柜把三盆花摆出来的含义。千面兰和七日醉是想告诉他们,这件和百花楼有关的事情同样也与掌柜有关,但是掌柜受到百花楼的追杀,说明他和百花楼、至少是和百花楼中追杀他的那些人立场不同。
至于月黄草……那花的确很常见,曲华裳这一点上并没有骗人,唐六作证。
她只是隐瞒了有关月黄草的一件事情而已——并不是所有的月黄草都是常见的,这一点上曲华裳赌唐君泽也不会知道的太深。因为普天之下知道那张药方具体内容的人,在曲华裳来道这里之前,不超过五个人。
百年的时光匆匆而逝,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多事情都会掩埋在历史的河流之中再也找寻不见。以师姐的能力,她绝对不可能把东西完完整整的流传下来,那是她永生的噩梦。她就算死,也会把东西带进坟墓里面和自己一起埋葬。
但是雁过留声,谁能保证能完全消弭自己在世间留下过的痕迹呢?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存在,就足够有心人顺着查出很多东西了。
曲华裳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掌柜,然后确认他到底是何目的。如果来者不善……那么曲华裳不介意亲自送他一程。
她曲华裳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在对于某些事情的处理上。
宁静的夜空之中有破风声传来,曲华裳眼神一凛,她振袖一挡,然后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翻身而起呈戒备状态。只是定睛一看,曲华裳却发现自己刚才当做暗器接下来的东西……是一小坛酒。
迟来的酒香充盈了曲华裳周围的空气。难怪刚才听起来声音那么奇怪,原来是酒在坛中晃荡发出来的啊……曲华裳转过头,歪着脑袋看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轻盈的落在房顶上的白玉堂。
“五爷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曲华裳晃着酒坛子问道。
“死丫头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白玉堂一撩衣摆在房顶上坐下,抬头反问。
曲华裳失笑。她把酒坛子放在白玉堂的脚下,然后跳下了房顶走进屋子里面。白玉堂没问曲华裳去做什么,反正一会儿她肯定会出来的。果然,曲华裳搬着一张小桌子又爬上了房顶。她拎着裙子在白玉堂身边坐下,把小桌子架在两人前面,然后又把白玉堂带来的酒坛子和食盒都摆在桌子上,还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小酒杯。
“五爷这是买来给自己吃的,你倒是真不客气。”白玉堂抱着肩膀看曲华裳把食盒里的糕点和下酒小菜都端出来摆好,还把酒满上了。
“你要真是自己买来吃的,拿来开封府做什么?”曲华裳看他一眼笑道,“况且五爷你把酒坛子扔给我的时候,这酒就是我的啦!”曲华裳端起小酒杯晃了晃,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感觉直冲上脑门,刹那间曲华裳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眼泪流了出来,她直接扔了酒杯吐着舌头不停的喘气。白玉堂指着曲华裳的傻样子捂着肚子笑倒在一边,曲华裳被辣的站起来在房顶上乱转,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白玉堂,片刻之后直接跳了下去找水井。
过了很久曲华裳才晃晃悠悠的爬了上来。刚才这么一折腾,她现在脸颊发红,嘴唇微肿,头发乱蓬蓬的,猛一看还以为被谁欺负了一样。
“看看你这傻样。”曲华裳一露头,白玉堂就毫不客气的逮住一顿嘲笑。
“还不是你害的!”曲华裳拎着裙子坐下来,拿着筷子愤愤的戳糕点,“我明明闻着味道是流霞酒,什么时候被你换成烧刀子了!”
“非也非也,你那一坛本来就是烧刀子,五爷这才是流霞。”白玉堂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小酒壶,然后直接拎起来对着嘴喝。
“……白耗子你故意的!”一小盘云片糕在曲华裳怨念的戳刺下碎成了一盘渣渣。
“啧,是你自己没看清楚,关我什么事?”白玉堂耸耸肩膀,指着那盘无辜受难的云片糕说道:“这盘也归你了,都戳成沫了五爷还怎么吃?”
“归我就归我,你别吃!”曲华裳对着白玉堂做了个鬼脸儿,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直接把盘子端起来往嘴里倒算了。
云片糕很甜,入口即化,即使碎成了沫沫也依旧很好吃。曲华裳沾了满嘴的渣渣,吃着吃着忽然就想哭。
“这世上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白玉堂放下酒杯说道,“你看看这开封府,是不是觉得很大?但是走遍江南塞北,就会觉得和整个大宋想比,开封府也不过是个小地方罢了。天下有那么多的人,每个人每天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烦恼,谁都有觉得特别困难的时候,想不开的话,只需要看看那些比你更困难、但是依旧活得很好的人就行了。”
曲华裳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烧刀子,这次她喝的很慢,烈酒顺着喉管慢慢往下流,一路上带起滚烫的感觉,最后流入胃中,暖暖的翻滚着,让曲华裳觉得自己要从内部烧起来了。她很少喝这种特别烈的酒,因为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疯狂而决绝,好像要把剩下的生命都一把火烧干一样。
但是今天喝着烧刀子,曲华裳忽然觉得,好痛快。
“五爷这是在开导我吗?”眼睛里面呛出了泪水,曲华裳也不去擦,就这样泪眼汪汪的看向白玉堂。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五爷只是有感而发,谁会闲的没事儿去开导你。”
“白玉堂,你觉得,这个月亮,和以前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吗?”良久,曲华裳轻轻的问。
“没什么不一样的,月亮就是月亮。”白玉堂淡淡的说,“不同的只是看月亮的人不一样吧。”
“是啊,没什么不同,多久都一样。”曲华裳呢喃道。
后来两个人一直在喝酒,白五爷喝流霞酒,曲华裳就喝那坛烧刀子。开始的时候还觉得烈,但是后来习惯了入口的感觉,满嘴就只剩下了酒的醇香。不知道喝了多久,曲华裳感觉自己已经醉了,眼前开始发飘,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迷乱成了一整团单调的色彩。她觉得又晕又困,想找个地方好好靠一靠。努力睁着眼睛往周围看了看,曲华裳发现了一抹不同于乱七八糟色彩的白色,像极了她小屋子里面的床单,然后她就毫不客气的靠了过去。
有谁给自己盖上了什么东西,把夜里寒冷的凉气阻隔在了外面,温暖的感觉包围过来,曲华裳就这样沉沉的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说在写曲姑娘把白五爷的衣服当成床单的时候,我笑翻了嘛...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啊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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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月黑风高,一抹白影在大街上一闪而过,打更的更夫吓得扔了手里的锣锤:“有鬼呀!”
白影趴在会仙楼的门口使劲敲门:“出来给白五爷做菜!别躲里面不出声!五爷知道你们在!”
展昭:白兄,听说开封府的大街上又闹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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