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定了伐吴大计,心中不由澎湃,只想早早让吴主孙皓来见洛阳霞光,但他知道,伐吴的第一支插向建业的利剑,就是龙骧将军王浚。
“即刻诏龙骧将军急返皇宫议军!朕要让他建功立业,以慰七年备战之苦!”
子时的更漏声穿透宫墙,王浚铠甲上的冰霜在烛火中泛着幽蓝。今夜,他终将守得云开见月明。
当鎏金蟠龙烛台第七次爆出灯花时,他看见司马炎指尖划过江防图上的丹阳碛——那里新添的朱砂印记形如毒蛇獠牙。
“此去江陵八百里暗礁,盛纪用五步蛇毒淬炼铁锥。”
司马炎突然掀开龙案,二十艘青铜楼船模型赫然呈现。最末那艘的撞角处,刻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正是七年前王浚在幽州折戟之舰的纹样。
“陛下竟对吴军江防了然于胸!”
王浚不由心中赞叹:“可见陛下心中早有一统天下的雄才大略。”
不时,只见宦官捧来虎符,王浚深吸一口气,他甚至于闻到虎符之上带着的巴蜀铜矿特有的硫磺气息。
王浚的拇指抚过符身凹槽时,触到几粒未磨平的铜渣:“荡平东吴时,必将磨平这些瑕疵。”
“爱卿且看军图。”
司马炎示意王浚。
殿外骤起狂风,卷得羊皮地图猎猎作响。
王浚突然瞥见图卷背面透出的墨迹——那是羊祜临终咳血写就的《平吴三绝疏》,“铁锥借势”四字已被血渍浸得模糊。
“龙骧将军,今且把此疏拿去,好好研读羊太傅一片苦心,卿必能建功立业。”
五更的梆子声在洛阳城头荡开第三轮回响时,踌躇满志出宫的王浚乘坐的玄铁马车正碾过青石板拼接的官道。
车轮与石缝间的冰碴相撞,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像极了二十年前幽州雪夜折断的箭矢。他摩挲着袖中青铜舰模的温度,夔龙纹在掌心烙下凹凸的印记:“陛下伐吴之心如日月照江河,浚岂敢相负!”
\"大人,朱雀街有夜巡金吾。\"
车夫压低的声音裹着寒气透入帷幕。
“快行!”
王浚低沉声音下令。
车辕突然剧烈颠簸,王浚的额角险些撞上鎏金螭兽纹车壁。
羽林卫统领裴衍的玄甲在帘外泛着冷光,他递进来的竹筒还带着人体余温:“将军定要小心返回边防,最近吴主已是嗅到陛下雄霸东吴之气,洛阳城中充满细作和杀手,龙骧将军当小心!”
\"亥时三刻,七杀位。\"
话未落地,就在王浚咬牙切齿之间,车外忽起金铁交鸣之声,裴衍的横刀斩断三支弩箭:“大人,西市方向有杀手!”王浚掀帘望去,只见远处屋脊上黑影幢幢。
“将军快走!”
然话未落地,车外却是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王浚抬头,只见裴衍的副将撞在窗框上,咽喉插着支吴地特有的鸣镝箭。
马车一路狂奔,不时冲入明堂阴影。
五更将尽,马车在邙山脚下的废观刹停。
王浚踩着裴衍的后背跃下车辕,玄色大氅扫过阶前残雪。观内坍塌的神像手中,半截断剑正指向北斗方位。
“挖开斗柄所指。”王浚将磁石抛给亲卫。
冻土下三尺,铁匣表面的夔龙纹与舰模完美契合。开启的瞬间,二十七个青铜小人持械列阵,竟是羊祜独创的“破锥阵”。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王浚终于看清阵图全貌。每个铜人关节处的锡钉都泛着诡异的蓝光——这是掺入辰砂与蛇毒的特征。他想起七日前截获的吴军辎重清单,三千斤锡锭的运输路线,恰好经过五溪蛮的蛊毒之地。
裴衍突然闷哼倒地,右手青筋暴起。王浚猛地扯开他的护腕,只见小臂浮现出桃花状红斑——正是接触过毒锡的症状。
“吴军守将盛纪的箭矢皆染此毒!也就是说,拦船铁链也皆剧毒!”
此时的王浚,不由怒目圆睁:“必防盛纪毒计!”
丹阳城头的盛纪举起窥筒,江面漂流的木屑在镜中显出诡异纹路。那些看似散乱的杉木碎块,在水流中竟排列成《孙膑兵法》中的雁行阵。他猛地转身,佩刀斩断传令兵的喉管——这个每日禀报晋军虚实的亲信,耳后赫然纹着蜀地傩面。
当夜,盛纪独坐于庭,沉重面色之中却又气定:“某家不信,王浚能活着看到建业城楼。”
然,虽是气定,却不心闲:“还须万无一失。”
江风送来打更声时,盛纪亲手点燃了西侧水门的霹雳炮。燃烧的猛火油在江面勾勒出北斗七星——这是他与王浚二十年前约定的决战信号。
盛纪对岸,老船匠杜衡握着篾刀的手突然顿住,竹片上的刻度在桐油灯下泛着微光。
船舱外传来军士的呼喝,三百名从南中调来的俚人正在给龙骨安装青铜撞角,黝黑的脊背在秋雨中蒸腾着热气。
“杜师傅,将军请您去看新制的拍竿。”
亲卫掀起油布帐帘时,带进一阵裹着铁锈味的江风。
王浚站在船坞最高处,望着江面上正在测试的连环拍竿。五丈长的毛竹顶端绑着千斤巨石,随着令旗挥动,十二架拍竿同时砸向水面,激起的浪涛将两艘旧吴船掀翻在礁石间。
\"还不够。\"王浚摩挲着新造的舵轮,\"当年吴将留赞在皖口用的拍竿,能击碎三层楼船。\"
杜衡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烁:\"若用南中的孔雀石粉淬炼铁链...\"
话音未落,江面忽然漂来几片碎木。
王浚俯身捞起,发现木纹中嵌着吴地特有的朱砂标记——这是盛纪故意放出的探子船残骸。
不错,这是盛纪放出的探子船试探铁锥时的结果,而此时的盛纪正将佩剑浸入江水,剑身映出江心密布的他精心设置的铁锥。
这些三尺长的三角铁刺用铁链相连,如同潜伏在水下的毒龙。更远处,为加强江防,盛纪增加的第七道手腕粗的铁索横贯江面,每道铁索间隔百丈,锁环上倒插的毒狼牙刺泛着幽蓝光芒。
“如此铁链相连阻断江面,某家要看王浚如何行驶战船?“
“将军,上游漂来木料。”
正在盛纪暗自得意之时,却听了望塔上的士卒突然高喊。
盛纪举起西域进贡的水晶镜,看见江面上漂浮着大量造船废料。
他的嘴角泛起冷笑:“这是益州运来的杉木碎屑。”
在盛纪看来,这些木屑正好印证了细作的情报:王浚的船队不过是用边角料拼凑的乌合之众。
“只管当心防范,王浚来则是死!”
然,盛纪如何得知?寅时的江雾中,晋将杜元已是听见铁锥刺入木筏的闷响。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腰间的牛筋绳连着三十个草人木筏。
江水刺骨,然却能清晰看见铁锥被木筏底部机括锁死的场景——羊祜将军临终前设计的\"捕锥器\",此刻正如蛛网般吞噬着东吴的江防利器。
“放火鹞!”
当草人木筏锁住铁链之时,王浚的令旗在晨光中挥动。
五十艘蒙冲舰突然从雾气中现身,舰首安装的青铜兽首喷出火油。这是将蜀地盐井的钻井技术改良而成的猛火油柜,能将军用火油喷射四十丈远。浸透麻油的火箭随之升空,瞬间将江面铁索化作七条火龙。
草人木筏趁着烈火专找铁链相锁处焚烧,不时竟然皆都融化,当啷一声,相连的铁链皆都沉到江底:“江面已通,快快前行攻击!”
当拦江铁链被沉入江底后,晋军如通猛虎下山,只把大船揺得生风,如同利剑一样直指盛纪水门。
当晋军战船拍竿砸碎盛纪最后一道水门时,王浚看见城头飘落的素白绢帕。
帕角绣着的盛氏家徽,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江州救过自己的采菱女。
箭雨纷飞中,盛纪的断剑正刺穿晋军盾阵,剑柄缠着的五色丝绦正是当年羊祜赠与吴将的信物。
“将军小心!”
副将的嘶吼被床弩破空声淹没。
江风裹挟着火油焦臭灌入盛纪的喉头,他扶住雉堞的手指被烫出水泡。
第七道铁索断裂的轰鸣声里,他分明听见青铜兽首喷火时发出的尖啸——那是二十年前在武昌围城时,陆抗火烧晋军楼船的声响。
\"将军!西门水闸破了!\"亲卫浑身是血地扑跪在地,左肩的断箭随着呼吸不停颤动。
盛纪望向江面,王浚的战船正碾过燃烧的朱雀战旗,舰首青铜撞角上密布的狼牙钉,挂着半截吴军传令兵的残躯。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截获的密信。
那个被凌迟处死的晋军细作,在最后时刻用血在牢墙上画出夔龙纹——与此刻王浚舷侧的纹样分毫不差。
铁索熔化的赤流坠入江中,竟在礁石上浇铸出相同的图腾。
“只恨当时轻心,竟未审出此等战情!”
不由落泪懊恼。
如此危机时刻,哪又容他多想?
当盛纪的断剑刺穿第三个围攻过来的晋军咽喉时,剑脊的裂纹已蔓延至剑柄铭文。
盛纪情急之中,不由拼死夺得晋军灌钢刀,当他劈开围拢过来的晋军盔甲时,盛纪才知,这些晋军的灌钢刀,竟然能轻易劈开吴军引以为傲的双层犀甲。
“某家中王浚骄兵之计也!”
此时的盛纪不由大叫:“王浚图我江东久矣!”
盛纪站在被血浆浸得滑腻城墙马道上,不由仰天长啸。
正在仰天长啸时,一支床驽铁箭却是啸叫朝他射来。
\"将军小心!\"
参军陆珉将他扑倒的瞬间,床弩铁箭瞬间滑过盛纪额头,却是将身后朱雀战旗钉死在城楼立柱上,那箭尾瞬间发出咯噔噔的颤抖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然盛纪还未起身,城下却又忽起蜀地号子。
盛纪望去,只见城下八百晋军重甲手持陌刀正在结阵。
阵中那面残破的\"盛\"字旗,刺痛了盛纪的眼——那是他出征时带的战旗。
旗杆顶端,赫然挑着个青布包裹的人头。
盛纪泪水如同雨涌:“那不知又是哪位兄弟的人头?”
王浚的玄铁战靴踏上丹阳城头时,夕阳正把江面染成血色。
他踩着满地箭矢前行,靴底粘起地上带血的泥泞。
“盛元度,可识得此物?”
王浚扬起手中青铜舰模。
舰模底座的暗格弹开,露出羊祜临终前咬破指尖写的血书:\"江防三绝破,天下归心日。\"
盛纪的银甲碎片在砖缝间叮当作响。
他忽然发现,更远处,被俘的吴军铁匠正用东吴秘法为晋军修复甲胄。
囚车的铁栏上凝着夜露,盛纪透过缝隙望见江滩上的篝火,王浚的亲卫突然掷来酒囊。盛纪饮下时尝到熟悉的苦参味——正是羊祜当年调理肺疾的药酒。
醉眼朦胧间,他看见对岸有女子在江边放河灯,火光中沉浮的,赫然是他亲手投入江心的铁索密匙。
更夫敲响三更时,盛纪咬破舌尖。
鲜血在囚车底板画出完整的江防图,最后一笔与王浚舰模上的夔龙纹完美重合。
江风穿过铁栏,将血图吹散成七颗星子,正对应北斗破军方位。
江涛声里,盛纪听见女子哼唱的采莲曲。
曲调与晋军号子渐渐相融,最终化作太庙新铸的\"一统钟\"轰鸣。
钟声穿透雨幕时,他浑浊的泪滴入酒爵,在血痕尽头凝成微小的铁锥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