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在擦眼睛,闻言放下帕子,抬起头说:“你才多大,眼睛就花了?”皇后放下诗稿笑道:“太后以为臣妾多少岁?臣妾都四十三了,算来进宫已经三十余年了。”说完,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乾隆道:“你们几个在潜邸的旧人只剩你和皇贵妃了,看着皇贵妃日渐康复朕心甚慰,这几日你可有打发人去探望她?”乾隆问皇后。
潜邸旧人可不止皇后和皇贵妃,还有愉妃、婉嫔。愉妃不在此处,而婉嫔此时正坐在舒妃身后,像没听见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众嫔妃里我最佩服婉嫔,有喜事,她不喜,有愁事,她不愁。山珍海味不见她多吃一口,粗茶淡饭也不见她少动一筷。初进宫时我以为愉妃想得开,其实婉嫔才是最想开的那个人。
皇后摘下老花镜放到桌上说:“昨儿臣妾打发人去看她,说精神头倒好,就是看皇贵妃吃东西有些吓人,臣妾命人带过去的蜂糕一品,竹节卷小馒头一品、银葵花盒小菜一品、银碟小菜四品,都是三口两口便吃完了,听下人们说吃什么都没个够。”
闻言乾隆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今儿朕视皇贵妃疾,看着她有些反常,端起饭碗不肯放下。朕还痛斥了宫女几句,以为是宫女轻慢皇贵妃,以至于把她饿着了。”
正说着话,忽听到外面传来四声云板,四声云板是丧音。众人都愣神的功夫,侍候皇太后的太监快步跑来,他身高体胖,两只手扎扎着,跑进殿来,他一头扑倒在地:“太后、万岁爷,皇贵妃归天了。”
乾隆一惊,手中的茶碗跌落到地上,怔了半晌,两眼潸然泪下:“早起她还好好的,怎么刚提起她就没了。”
皇后急忙起身向外走去。也不知道是否我眼花,皇后脚步比往时轻快许多。
我叹了一口气,皇贵妃虽行了册封礼,终是没逃过皇后不能与皇贵妃共存的命运。
太后哭道:“天哪,有什么罪,尽管惩罚哀家,哀家老了,却叫哀家频频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贵妃的葬礼是按皇贵妃制,辍朝十日,八阿哥、绵恩阿哥、三阿哥、六阿哥、三阿哥福晋、六阿哥福晋成服,三、六阿哥剪辫,三、六阿哥福晋剪发。
五月册谥皇贵妃纯惠皇贵妃,金棺暂安于静安庄殡宫。
内务府总管马国用请旨,纯惠皇贵妃的金棺是否葬入裕陵地宫,乾隆道:“裕陵地宫已葬皇后一,皇贵妃三,今后凡皇贵妃及以下嫔妃薨逝不必请旨一律葬入妃园。”生同衾死同穴才是夫妻,能与皇帝合葬,是后宫女人死后最高荣誉。乾隆言下之意,以后除了皇后之外,其余嫔妃死后将一律不能与他合葬。
说这话的时候,皇后本来有事要告退,闻言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向乾隆灿然一笑,皇后真的很美,她这一笑连我都要被倾倒了,我转头看向乾隆,乾隆却无动于衷。乾隆曾经跟我说过,孝贤对人是用心,那拉皇后是用脑,或许乾隆不喜欢的是她的机关算尽。
乾隆传旨兴工修建皇贵妃园寝。在妃园寝基础上增建了东西配殿和方城,明楼、宝城,把三座园寝门及两过的面阔墙拆除,改建到享殿两旁。该园寝改称为纯惠皇贵妃园寝。清制,只有帝后陵寝才配享东西配殿和方城、明楼,而该园寝却一应俱全,宝顶周围还建有带马道和垛口的宝城,是此时清朝规制最高的妃园寝。
或许乾隆觉得纯惠皇贵妃是潜邸旧人,未能葬入裕陵,有些亏待她了,给她配个最高规制的圆寝,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乾隆为纪念纯惠皇贵妃还做了一首诗:‘万千八朝倏欲过,重华旧侣剩无何。大都五十还期百,了识愁忻更历多。忻以暂那胜愁剧,绪其纷遣复怀罗。丁丁阁漏不停晷,底得闲参兜率陀。’
纯惠皇贵妃的葬礼忙过后,我想起皇太后在纯惠皇贵妃薨逝当日说,让我查查七公主出生当日乾隆的穿戴档。
我打发云歌去内务府查查乾隆二十一年七月十五的穿戴档,云歌去了一盏茶功夫,便把那日穿戴档抄录回来。
云歌进来,躬身施礼,我示意他起身,他展开纸念道:“七月十五日早晨,九洲青晏乘画舫到慈云普护拜佛,然后乘画舫和亮轿到清静地(月地云居)安佑宫(鸿慈永佑)磕头,再到佛楼舍卫城拜佛毕,在西峰秀色进早膳,早膳后,到长春园宝相寺,法慧寺及福海南岸广育宫拜佛毕,在勤政殿办事,引见,办事后乘船到同乐园进晚膳,回九洲青晏少坐。下午酉刻,乘船到佛楼,古香斋拜佛毕,再乘船至福海看放河灯。”
听到此,我才明白为什么太后让我看那日的穿戴档,当着乾隆的面儿,她不好多说,但语气颇有些责备和心疼儿子。难怪太后心疼,这些地方别说磕头,就是徒步走,也能把人累得筋疲力尽。
巴朗递给我一块帕子:“主子。”我接过来擦了擦眼睛,生下七公主,醒来第一眼,因为没看到乾隆,我心里还有些委屈,没想到他竟忙着四处拜佛。看行程是把凡是能拜的地方都拜到了。
我怀孕前,乾隆就曾多次到广育宫拜佛,广育宫里供奉的碧霞元君,碧霞元君传说中是东岳大帝的女儿,被认为掌管妇女生育及人间祸福。
乾隆跟我说他要让我成为后宫生育最多的人,我当时只当他是负气之言。
在福海南岸广育宫拜佛毕,乾隆在放河灯时,做了一首诗,云歌清了清嗓子读道:“风清月白好秋时,金莲万朵灿瑶池,漂风不谢光无定,夺月常浮艳有余。”可能避我的讳,云歌读‘瑶池’的时候,我没听清,云歌念完,我接过诗稿一看,是灿瑶池,‘瑶池’是我闺名,也不知道乾隆是否意有所指。
纯惠皇贵妃四月薨逝,六月三阿哥永璋一病不起,初时乾隆以为他是因为丧母难过及劳累而致。没想到回宫视疾时,才知道三阿哥已是病入膏肓。乾隆顿时慌了,忙把宫里最好的太医都集中起来为三阿哥诊治,传旨谁能治好三阿哥,有罪的免罪,无罪的连升三级。可是再大的恩赏,终是药石无灵。七月十六日,永璋薨。
乾隆听到信时,真是五雷轰顶一般,他放声痛哭,他想起了永璜,想起在孝贤皇后丧礼上对二子大加责骂,以至于二子郁郁寡欢,英年早逝。伤心之余,乾隆追封三阿哥为循郡王。辍朝五日。
年初出现日食,乾隆就有些忧郁不安。
没人的时候,乾隆私下问我,会不会是因为他平准噶尔杀戳太多,遭天谴了。我虽不太信命,可是二月以来,不到四个月,先后病亡一位皇贵妃、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这在史上也算罕见。
此时我身心疲惫,还得强打起精神安慰乾隆。我劝乾隆,平准噶尔,平回疆,使之归入中国版图,功高万世,上天只会垂怜,怎会遭天谴!
厄鲁特人降了反,反了降,令乾隆十分动怒,但当时乾隆以抓阿睦尔撒纳为首务,对其余叛贼,还是想以安抚招降为主。直到班第、鄂容安自刎捐躯,策楞被厄鲁特叛贼杀害,乾隆盛怒之下曾下令诛尽厄鲁特叛贼,阿睦尔撒纳从哈萨克潜回伊犁后,为防厄鲁特人尽归阿睦尔撒纳麾下,乾隆又收回谕旨,仍是以招抚为重。
但是平灭准噶尔时,我听乾隆说‘此外数千里间,无一瓦喇一毡帐。’心中存疑,我问乾隆‘此外数千里间,无一瓦喇一毡帐’是什么意思,难道准噶尔人被灭族了?
乾隆道:“初准部有宰桑六十二,新旧鄂拓二十四,昂吉二十一,集赛九,共计二十余万户,六十余万人口,据统计六十余万厄鲁特因出痘者死十之四,窜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二,被歼灭者十之三,除妇孺充赏外,回归受屯之厄鲁特十之一,编设佐领昂吉。”
我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对于生在和平年代的我,很难理解厄鲁特人的苦难。西域,早在汉武帝时期,便纳入中国版图。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每逢中原王朝衰弱之时,西北地区便往往出现少数民族乘机而起建立的割据政权。准噶尔自乾隆十年,四汗为了争夺政权,开始动乱,至今十余年。
一场战争便是一场浩劫,我略微估算了一下,六十余万人,死于出痘二十三、四万,被歼灭十七、八万,逃到境外十一、二万,回归的还不足十万。战争向来是残酷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动乱年代,人命连蝼蚁都不如。我心里不觉得有些心疼豫嫔及慎贵人起来。
可又一想,多亏乾隆抓住有利时机,将其收回,统一了新疆,新疆的百姓从此过上太平日子。
乾隆跟我说,他之所以在新疆实行屯田,就是为了厄鲁特牧民锐减问题,而且屯田驻军也可保卫国家边防,不为沙俄蚕食。新疆自然条件好,中部模亘着天山山脉,北疆地区沙漠较好,草场茂盛,土肥地沃,适宜耕牧。
乾隆的眼光是敏锐的,新疆的确是个好地方,不但山美、水美、人更美,而且自然气候,新疆的水果、农作物享誊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