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闰十一月二十九日上午,凭借人马数量绝对占优势这一点,已经连胜两场大战的李自成,自认为已经清除了大明朝廷派来的全部援军,也到了一鼓作气拿下汝宁府城的时候了,所以也顾不上休整,直接把各部流贼人马压到汝宁府城周边三里之内。
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隔着已然上冻,几乎不起作用的护城河,将汝宁府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随后,李自成采纳了牛金星、宋献策两位军师的建议,叫人先是往城头射上了几封劝降的书信,继续尝试招降汝宁府城的人马。
有的是标明了写给城内的宗室亲王“崇王”朱由樻的。
有的是标明了写给朝廷派来的督师侯恂的。
有的则是标明了写给汝宁府的守城主将平蛮将军方国安的。
当然,劝降信收信人的名头虽然不一样,但是劝降信的内容却是完全一样的。
这个劝降信,以奉天倡义大元帅的身份与口吻,先是痛骂了大明京师朝廷昏君和奸臣们搞出来的“三饷”一番,然后自我标榜和鼓吹了一番李自成奉天倡义、替天行道的天理正义,接着又详述了李自成这个义军大元帅奉天承运先后击溃孙传庭和左良玉两路官军的过程。
最后,则是以福王、唐王、傅宗龙、猛如虎以及杨文岳、虎大威等人之死状,对城内的“崇王”朱由樻以及督师侯恂、总兵方国安等人进行了一番恐吓。
也就是,开城投降,不仅可以免死,而且想当官的可以在奉天倡义大元帅麾下继续当官,顽抗到底,则破城之后尽皆屠戮,不留一人。
李自成叫人射上城头的劝降信,故意没有封口,所以拾到者即可传扬。
其内容一经公开,就在汝宁府城内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和恐慌。
当然了,引发巨大震动和恐慌的东西,并不是劝降书信最后面的所谓恐吓,而是劝降信中所详述的孙传庭、左良玉两路大军,已经被贼军各个击破的消息。
侯恂拿着书信,在崇王府内,当着各大总兵的面儿,面朝京师方向,跪地嚎啕痛哭。
但是,除了痛哭流涕和口头表示的要请罪、请辞云云之外,对于汝宁府城接下来应该怎么守下去,他是什么主意也没有。
好在进士出身的侯恂,丝毫也没有向李自成等流贼投降的打算。
他现在只是万分后悔进了汝宁府城,不仅发挥不出他这个督师指挥各路援军共同作战的作用,而且还被困死在了这座城中。
而崇祯皇帝派来的监军文官孔贞会,却在崇藩王爷朱由樻焦急询问其应对之策时,手拿书信,双股战栗,目光游移,默然不语,显然已经开始为自己考虑后路了。
当朱由樻询问守城主将总兵方国安的时候,后者除了继续请求朱由樻拿出崇王府多年来积累的金银财货与粮食布帛赏赐各军,激励守城官军士气之外,也不说别的。
倒是跟着侯恂入城的侯恂亲信总兵卜从善,以及刘肇基、吴三桂三个人,表示城墙高大坚固,城内兵精粮足,至少还能坚守几个月的时间,根本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眼下将劝降书信收缴干净,将城中敢言投降的人都杀了,风波自然平息。
尤其刘肇基和吴三桂两个人,更是极言城外不是没有援军,而是还有一路援军未到,而等这一路官军到了之后,城外的形势必然会发生新的变化,眼下只需坚守待援即可。
刘肇基、吴三桂他们两人,当然是知道方一藻、方光琛父子的。
他们见识过,所以很清楚,方氏父子率领的登莱援剿先遣军实力相当不俗,不仅火器犀利,阵法了得,而且这个登莱援剿先遣军钱粮军械充足,因此麾下人马数量也在飞速壮大。
他们两个人自从入关后,本部兵马是越打越少。
虽然他们入关后也临时补充过不少出身地方团练的青壮乡勇,但是这些乡勇民壮补充的速度总是赶不上损失的速度,往往一场战事就损失得干干净净。
加上他们入关后没有自己的补给渠道,之前驻守开封时要依靠保定总督杨文岳,后来杨文岳待罪后,他们改由督师侯恂节制,所需钱粮补给当然要靠督师侯恂调拨。
这也导致他们不可能像登莱援剿先遣军那样,可以“摆脱”朝廷钱粮饷械和经制员额的限制,可以想怎么扩充兵力,就怎么扩充兵力。
说白了就是没有自己的常驻之地,也就是没有自己的地盘,钱、粮、饷、械自己说了不算,就是想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也实属有心无力。
且不说他们两人内心深处是如何后悔卷入中州战场的,就单说他们指出了登莱巡抚方一藻统率的最后一路援军登莱援剿先遣军尚未到来这个事实之后,崇王府内沉闷中充斥着焦虑的气氛终于有所松动了。
朱由樻听说还有一路援军,而且貌似还很强悍,当即就像是看见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接二连三的询问方一藻所部人马的情况。
刘肇基和吴三桂二人,只好你一句我一句,将自己所知道的,不管能说不能说的,都说了。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真的在乎登莱援剿先遣军的各种违制的行为了,因为这个念头违规违制的督、抚、总兵们实在太多了。
比如左良玉,他在襄阳招兵买马,竟然拥兵二十万,哪个朝廷能允许他这样做?
这不是妥妥的违规违制吗?
可是谁又敢说什么呢?
此时此刻,他们甚至盼望着方一藻也能如同左良玉那样胆大包天,能拥兵二十万之众呢!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方一藻作为巡抚,进士出身的文官,不可能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但是不论怎样,刘肇基、吴三桂他们对方一藻所部人马实力的描述,总算给了朱由樻、侯恂等人一些信心。
对于李自成方面的招降,他们选择了漠然处之,不予理会,同时命令总兵卜从善,立刻部署兵马,巡查抓捕城中胆敢公开议论投降二字的士卒百姓。
及至中午,有数百人被抓捕投入汝宁府的牢狱之中,贼军招降造成的风波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但是,城中无人回应李自成的招降,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二十九日中午,已经全面布置到位的李自成、罗汝才等部大军,同时对汝宁府城的西门和南门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汝宁府城的西门外和南门外炮声震天,密集的大炮声响如同雷鸣一般震人心魄。
李自成、罗汝才等人指挥大军打赢的遂平之战和罗家店之战,不仅击溃了孙传庭和左良玉两路官军,而且还从这两路官军溃逃时丢下的辎重里面,收获了大批火炮和弹药。
虽然都是一些大将军炮、佛郎机炮以及虎蹲炮之类的中小型火炮,但是孙、左两部兵马遗留下来的多达数百门的大将军炮,还是让李自成的麾下顺利建立起了一个相当有威力的炮营。
虽然他们缴获的火炮性能,并不比汝宁府城头的火炮性能更好,毕竟都是大将军炮,但是他们炮营在火炮的数量上面,却一下子拥有了绝对优势。
尤其是汝宁府城头的炮台,是分布式设置的,每处炮台多的有三五门,少的仅有一门,而要想集中使用,需要从炮台上拆掉才能移动,费时费力。
因而在火炮对轰方面,原本居高临下还占有一点优势的汝宁府城守军,竟然在流贼炮营的轰击下完全落了下风,被打得东躲西藏抬不起头来。
到了下午未时,李自成的奉天倡义大元帅大纛再次出现在了西门外的附近,云集在西门外等待攻城的流贼大军也因此欢呼起来。
很快,伴随着“朝求升,暮求合,近来穷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的歌声响起,城外喧嚣混乱的流贼大军渐渐变得安静有序起来,并且一片连着一片地加入了“歌唱”的行列之中。
歌声似唱,又似喊,在北风怒号之中,显得悲壮肃穆,同时又有种莫名的诡异。
整个场面,看得守在城上的官军和坐镇守卫西门的方国安胆战心惊。
但是,更加令他们胆战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流贼大军的歌声,有如进攻前的调整,又有如进攻前的动员。
歌声结束,短暂的死寂过后,流贼大军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然后朝着汝宁府城猛冲过来。
与此同时,罗汝才也指挥另一支大军,对汝宁府城的南门发起了猛攻。
这一场大战打得城下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小山,以至于有些流贼甚至不需要云梯,只是踩着同伴的尸首就能攀上城头。
刘肇基、吴三桂率领麾下的骑兵一会儿奔南门,一会儿奔西门,好好的骑兵也只能当成步兵用,一次又一次率领部下了战马,登上城头,帮着守城官军将流贼打下去。
激战至当日傍晚,汝宁府城西城门楼几成废墟,西城墙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城头之上也是横尸遍地。
方国安所部兵马死伤超过了五成,而从汝宁府城内就地征集的崇王府护卫和知府傅汝为带领的守城民壮团练,已经是死伤殆尽。
方国安、刘肇基、吴三桂、卜从善,更是以总兵之尊,亲自张弓搭箭,挥刀拼杀,而且几乎个个带伤。
南门外,郝效忠所部损失尤为巨大。
二十八日晚上抵达南门外的万余人,经过与罗汝才所部人马两三个时辰的激战,最后仅剩下四千多人活着,还能动弹。
这还是在南门城墙上的友军支援之下打出来的结果。
郝效忠一再请求入城,可战场形势紧急,而且非常复杂,不论是侯恂本人还是监军文官孔贞会、总兵方国安,还是其他往来支援的总兵,都不敢拍板决定。
而且让郝效忠率部顶在南门前面,对城南部的防守形势来说,显然更为有利。
当然,这只是对城中人来说是如此,至于郝效忠及其所部人马怎么想,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真正在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