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战役后第六天,天高气寒,万里无云。即墨城城门大开,军号嘹亮,锣鼓喧天,在百姓们震天裂地的“万岁”声中,楚王率铁卫、无颜、永胜三军组成的10万联军浩荡出城,向西挺进,并派出20支千人骑兵队,一边清剿流落四方的游兵散勇,一边搜索狄军残部以寻求决战。正如楚王宣称地那样“我们要收复青州全境!”——楚国的“青州攻势”,开始了。
正在操练水兵的玄武副营主戴龙魁兼职守城。事实上,即墨已不需要留守正规军,无论是意志还是勇气,城内武装到牙齿的新军和暴民堪比十万大军。
整整五天,战线推进三百里,夷安、胶东、当利、卢乡、下密、高密、平昌……先后有七个县被重新收复,期间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顺利到令人难以置信。可是,除此之外一无所获,狄军残部不知所踪。
情况并不正常。尽管遭遇大败,可是狄军完好无损的骑兵加上收拢逃散的步兵,沙克珊和喀尔吉手里至少还有十多万人马。
他们藏在哪里呢?
侦骑四出。很快,一条条诡异的情报引起了将领们的注意。横贯青州的胶水河沿岸发现大量战马和辎重,甚至还有装载完整的一车车军粮。西岸则有大兵团移动的痕迹,脚印马蹄印车轮印杂乱无章,一路向西北而去。沿途百姓一致表示:看见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慌慌张张地赶路,时间、方向、规模、兵种、旗号……完全符合。
狄军竟然全军撤退了?被火德星君的天雷地火吓破了胆,连再战一场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其后不久,在与胶水河平行的汶水河沿岸,也同样发现了狄军匆忙渡河西去的踪迹。
似乎,狄军是真的退兵了,而且是一退到底。
出于必要的谨慎,刘枫下令暂缓进军,全师进入汶水河南岸的淳于县驻扎,此地是青州由西向东的咽喉,凭河驻防能有效防止狄军绕过主力偷袭后方。同时派出大批斥候远探两百里,寻找狄军的踪影。
三天后,根据沿途抓获的掉队狄兵交代,大败后仅一日,两位大督帅就率军开拔一路向西,中途毫不停留,直奔青州西北端的重镇——临淄城去了。
又过三天,派出的侦骑也送回同样的情报——狄军残部十余万于三天前进入临淄城,关门闭城,严守不出。
好吧,狄军真的走了。
刘枫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因为太过谨慎,他已经错过了在半道上追击并全歼对手的最好机会。可他想不明白,战况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变成这个样子呢?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
现存的炸药包还有三分之二,炸开临淄城的城门不在话下,就是要摧毁一段城墙也足够有余!
——进兵!活捉二位大督帅,将青州最后的一支狄军彻底摧毁!
靖乾三年元月二十五,楚王率军来到临淄。恰逢冬尽春初的最后一场大雪,联军只得就地扎营,暂缓攻城。
青州已靠近北方,临淄又是青州的西北端,即便岁旦已过算来也是春天,可依然比南方最冷时还要寒冷。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深灰色的铅云压得很低,遮蔽了阳光。密集的雪花无声落下,落在纵横十里的营帐上,转眼已是白色的世界。
尽管一再催促,可依然没有其他几处战场的消息。
可是刘枫知道,没有消息,本身就是消息。——有动作了,部队在移动,以至于飞鸽无法准确收发。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不知道大军的准确位置,本国发出的飞鸽只会飞往即墨,然后再由即墨派出快马,一路飞奔追赶大军,没有驿站换马,至少要晚七天才能送到自己手上,遭遇意外遗失损毁的风险也会大大增加。
雪一直在下,刘枫也一直在等。直到第三天,雪终于停了,可刘枫却不得不继续等下去。
因为,临淄城派来一名使者,传递了令所有人意外的讯息:大狄希望与楚国停战和谈,朝廷特使已在路上,最迟三天后到达,恳请楚王暂缓攻城。
为了让楚王相信这不是缓兵之计,这位报信的使者,就是熊军大督帅沙克珊本人。他自愿留在楚营作人质,直到朝廷特使抵达。
经过十名俘虏的分别窥视,证明此人确实是沙克珊无疑。那么,大狄真的想要停战和谈?
大狄幅员辽阔,除了中原九州之外,关外还有大片国土,真要亡命动员,至少还能再集结一到两百万精兵。反观自身,对于目前的楚国,人口、地盘、资源、技术,样样都有,样样不缺,和平的环境和稳定的发展时间,相比之下显得尤为重要。
综合来看,凭借局部优势,以胜利者的姿态在适当的时候结束这场规模浩大的战争,很可能是明智的抉择。
但是,前提必须是获取足够的利益。而这,则取决与对整体战局的通盘掌握。
情报!刘枫无比渴望最新的情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大狄首先低头?——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目前的形势,地处一隅的刘枫,在情报方面显然已滞后于坐镇京城的海天。既不知己,更不知彼。
为了尽可能探听口风,刘枫第一时间接见了沙克珊。
在刘枫的第一印象中,沙克珊是个极其注重细节的人。罕见的雪狼皮袍裁剪合度,白茸茸没有一丝杂色,外套一件古铜色无袖熊皮坎肩,三枚镂空雕花的黄金对襟盘扣,不偏不斜居中扣着,好像有人拿尺子量过似的。刘枫从未见过任何一个鞑靼人会像他这样,将发辫胡须打理得如此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均匀整齐地分布着,像水墨画卷远景处的巍巍青山,忠实地衬托着那张即使在汉人中也算得上俊美的面孔。
根据情报,沙克珊今年三十七岁,可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即便是鞑靼人标志性的高额骨、深眼窝、短鼻梁,在他脸上竟也显得如此协调,似乎脸部的每一根线条都印刻得相得益彰。
其实,这也是那些俘虏一眼就认定他的原因,实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没有别的鞑靼人可以模仿。
面对刘枫隐蔽刁钻的言语刺探,这个狡猾的狐狸捻着唇上一撇完美对称的八字髭须,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谈吐大方,雅量非凡,甚至毫不避讳对刘枫此战谋略的钦佩赞赏,以及对神秘而恐怖的天雷地火的心有余悸。
可是,再多的讯息,他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反倒旁敲侧击地打探“天雷地火”的秘密,千方百计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法术”。
对此,刘枫自然顾左右而言他,大家彼此彼此。不过此人败而不昧谈笑自如、只身入营淡定从容的风采却让刘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除了俊逸的容貌,才智、气度、胆魄、城府,兼而有之——此人,是个人物!
刘枫有一种感觉,这位狄军最年轻的大督帅,也在观察着他,甚至是毫不掩饰地研究琢磨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都能吸引他若有所思的深邃目光。
仿佛,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深入敌营,名义上是为了表达诚意,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近距离接触一下自己。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刘枫苦等的情报始终没有送来。这也是无奈,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太过依赖人力,而人力时有尽,怨不得。
侦骑来报,大狄特使的仪仗已进入临淄城,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出城入营面见楚王。
这位和谈特使的身份,也已明了。出乎意料的贵重——大狄右相国,黎昕照。皇帝海天最倚重的汉人宰相。
毫无疑问,大狄,真心想要和谈!一场因为缺乏必要情报而注定陷入被动的和谈。
因为情报传递上的时间差,导致国与国之间的谈判陷入被动,国家利益蒙受不必要的巨大损失。
很愚蠢,很可笑。但,这就是现实。
帅帐内,刘枫站在墙壁般宽大的全舆图前发愣,那专注的目光似乎想要从这些细密的线条和微小的文字中,猜测出天下到底发生何事。
“殿下……”红鸾不忍打扰他,可偏有重要的事,她不得不及时通报:“沙克珊求见,说是万分紧要。”
“万分紧要……”刘枫心里掂掇着这一个紧字、一个要字,忽而自失一笑,“有请!”
沙克珊入帐,华贵的仪表,雍容的气质,优雅的行止,完美地诠释了鞑靼贵族应有的一切。
“外臣沙克珊,向勇敢而睿智的楚王殿下致敬。——愿长生天保佑您永远健康。”
不知为何,熟知汉礼的沙克珊选择用鞑靼传统的礼仪和祝词,向刘枫行了觐见礼。
刘枫莞尔一笑,“沙帅客气,请坐!奉茶!——贵国使臣不时将至,尊驾急于见我,有何指教?”
沙克珊称谢入座,从容优雅地接过红鸾奉上的香茗,微微品了一口,用迷人的微笑表达了谢意,这才说道:“楚王殿下可知,大狄为何急于求和?”
刘枫心中一紧,面不改色地回道:“不劳相询,本王身为国君,该知道的,我自然知道。”
沙克珊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这件大事,发生在本月初五,贵军前线确认讯息,再传回广信至少要花八天,广信飞鸽即墨又要五天,即墨飞马来此要足足七天。——最快,也要明日才到!——而上京收到讯息只要三天,报到外臣手里,也只要五天。也就是说,早在十多天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而殿下您,要明日才知道。”
刘枫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沙克珊说得一点没错,时间计算分毫不差。至于他十天前极为反常的不战而退,似乎也正好坐实了他的话语。那么,赶在使臣到达的前一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的目的……
“交易!”沙克珊抚胸颔首,得意而不失优雅地说道:“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满足我的一个心愿,做为回报,您将知道所有的一切。——我愿向兽神起誓,您,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