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亲的心愿——很可能是遗愿,武若梅决心一定要办到,她只是感觉疑惑:“另一件事儿?爹爹您说!”
“我若战死于此,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嫁给殿下!”武破虏一句话,让女儿跳了起来,“不!我不嫁他!”
武破虏一愣,这个问题似乎把他难住了,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满脸奇怪的问:“为什么?殿下不好吗?”
对于感情,武破虏可谓一窍不通,在他看来,以女儿的聪明才智,纵观整个红巾军,也就刘枫配得上她,年龄也正相当,这不就够了吗?对于女儿的严词拒绝,他一时想不明白。
不过这父女俩都是愤世嫉俗、薄孔非孟之辈,对儿女婚事父母之命的规矩不屑一顾,所以拒绝的理直气壮,被拒的只觉奇怪,倒也没有丝毫震怒。
武若梅涨红了脸蛋,期期艾艾却又斩钉截铁地道:“别的事儿都行,惟独嫁人……绝不可以!因为女儿……女儿……已经有意中人了!”
“原来如此……”武破虏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叹道:“唉!我的本意,殿下若娶了你,将来对待咱们混血儿,想必也会更加好一些,也为天下人做个榜样,既然你已有意中人……罢了罢了,此事就此打住吧。”在他心里,混血儿的确是一块心病,可全天下混血儿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女儿的一生幸福。
他背对女儿,眼中迸射出父亲特有的,那种既欣慰又嫉妒的目光,“你喜欢的人,是谁?”他心中盘算着,一旦知道是谁,立刻动用细雨堂的密探,上查三代,旁查五服,否则真是死也不放心呐。
武若梅羞涩一笑:“此战过后,爹爹若能不死,我便告诉你!”她说完转身就跑,把爹爹孤零零扔在原地。
武破虏浑然未觉,犹自威严地说道:“不行!万一爹爹死了呢?岂不是死不瞑目吗?”他等了半晌没动静,一扭头人早不见了,登时气得直跺脚:“这丫头,真要让爹爹死不瞑目啊!”
他是真的生气了,三成胜算,那是安慰之语,他心中真实的胜算,一成不足……
然而,他没有看到,武若梅一奔进内堂,立刻止住了脚步,目光中闪烁着近乎妖异的神采,口中喃喃自语:“爹爹,我是不会让您死的,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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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滴漏,夜深人静。铃儿正独自在屋内打点行装,忽听喀嚓一声轻响,回过头眼前赫然站着一道人影,这一惊非同小可,刚要叫时,却已被那人捂住了嘴巴。登时,一颗芳心好生委屈,不是吧!又要被绑架了吗?不分白天黑夜的掳人,这卧龙岗的治安也未免太差了点。
正自埋怨,耳边却听一道女声说道:“莫怕,是我,武若梅!”
铃儿惧意骤减,怒气陡升:好啊!你爹吓唬我,你这当女儿的也来吓唬我,瞧我好欺负是怎么的?
小女孩正要大发雷霆,忽见武若梅噗通跪了下来,“铃儿姑娘,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铃儿一怔,这才发现,武若梅居然身穿一套随风堂制式夜行服,倾城的脸蛋儿也摸得漆黑,她这是要干嘛?
半个时辰后,武若梅心满意足地迈出迎宾楼,一路潜行经过帅府,脚步一拐,纵身翻进了隔壁的卧龙学府,身形似电,迅如脱兔,竟有一手极高明的身法。
卧龙学府占地数十顷,分成军略院、政略院、工略院三个分部,加起来有两千多名学员,这些人,今后都是红巾军的后备军官、政吏、匠师。只是撤离在即,学员和教职人员全都回了家,学府内空空荡荡,静得出奇。
她径直来到军略院的大操场上,除了夜风的呼啸声,没有一丝声响,可操场上却分明列着一支整齐的方队,足有百人之数,清一色的少男少女。
望见武若梅走来,方队前排走出一名身披铁甲、英姿飒爽的美丽少女,身后无边的夜色和飘荡的血红披风,衬得她俏面如霜,玉雪无暇。她双手捧着一套叠好的铁甲,大步行至身前,单膝一跪,举甲过顶,并不做声。身后百人也同时撤步,齐身行礼,俯首不语。
武若梅峭立风中,面无表情地问:“知道要干什么吗?”声音清冷寒峻,冰美人名不虚传。
为首少女骄傲地昂起头颅,无声一笑,凛然应道:“护院长,救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若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戎装少女,宛如一朵盛开的铿锵玫瑰。她的身份并不寻常,卧龙学府首届学员、本年度首席毕业生、军略院三连冠第一高手,同时也是红巾军首席大将罗三叔的爱女。
她的名字叫——罗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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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卧龙岗城门大开,整整十三万人排成一条壮观的长龙,浩浩荡荡开拔启程。
杨胜飞将杜寒玉安排在一架马车中,自己骑一匹黄骠马,率领三千忠武营官兵走在最前面。
武破虏和薛晋鹏并肩站在城楼上,凝立如山,望着远去的长龙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薛晋鹏冷漠的目光中,似乎暗藏着复杂的情绪。武破虏却一改往日的冷酷,目送一架马车径自驶出城外,眸子里竟然闪烁着失落的光芒。丫头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甚至没有最后的告别。尽管他从来都是教导养女,感情是战争的负累,更是谋略的羁绊……很显然,武若梅已经出师了,甚至是青出于蓝,绝情起来比他更彻底。
虎父无犬女,名师出高徒,可他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喜慰。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自从武若梅的到来,三年时光,已在他扭曲的人格上注入了一丝人性的光芒。
直到那架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武破虏才恋恋地收回了目光,待心情恢复平静后唤道:“晋鹏!”
薛晋鹏用军人标准的语调应道:“在!”
武破虏背起了双手,瘦骨嶙峋的身子渐渐挺直,“将士们……都知道了么?”
薛晋鹏出奇地没有行礼,也没有回答,目光始终凝望着穿城而过、渐渐远去的人群,过了许久才淡然说道:“弟兄们托我给你带一句话,希望你,能让我们……死得其所!”
武破虏目不斜视,语音很低,语气冰冷铿锵,“这一战,如果真要死在这里,武某指天发誓,你们每一个人,都会死的很精彩!”
薛晋鹏笑了,武破虏也笑了。无声无息,欢畅淋漓。那是一种会心的笑容,一种发自肺腑的满足和欣慰。
在这一瞬间,根正苗红的忠良虎子,与半路出家的混血杂种,在精神上产生了一股神奇的共鸣。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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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寨十三万民众,各自按照军户、匠户、吏户、商户、耕户的顺序依次进发,意味着军人、工匠、文吏和教师的亲属可以优先登船,生存机会也相对最大。这样的安排,体现了红巾军对于治下百姓的重视度和偏重性,这也算是一种渴求人才的暗示和激励上进的手段。
民众被要求抛弃所有大件物品,甚至是沉重的铜钱,只准携带金银细软,以及足够维持十天的清水和干粮。沿途队伍将禁止埋锅造饭,务必当天夜晚抵达山区边缘,露宿一夜,次日出山,直接赶到信丰县。
对于这样的要求,忠义营民众显示出了惊人的纪律性,他们极为自觉地配合行动,自始至终没有丝毫抵触,毕竟,这样逃难式的迁徙,对他们来说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深深知道,混乱和缓慢,意味着什么。
清风寨民众也还算勉强。之前大兵压境,他们出于恐惧,已经抛弃所有的财产,此时轻装上阵,倒也无妨。
相比之下,卧龙岗的原住民则很有些不舍。毕竟,三寨之中以卧龙岗最为繁华,俨如山城,民众也最富足,此刻要他们抛家舍业,两手空空离开家园,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于是,在前两营八万民众依次出城之后,在他们真正要离去的那一刻,这种依依不舍的情绪骤然爆发了,原住民的队伍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这种哭声宛如传染病毒,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开来,在几次呼吸间,汇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哀嚎,叫人闻声心碎,难以举步。
武破虏立刻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养女的不辞而别令他心情恶劣,又或者形势逼人,实在是半刻耽误不得,他当即向薛晋鹏命令道:“派兵!赶人!”
薛晋鹏是个十分称职的军人,“军令如山”这四个字,仿佛是铭刻在灵魂上了一样。只要是主将下达的命令,不管要他干什么,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像对留守卧龙岗,这样自蹈死地,舍身护民的密令没有任何犹豫一样。
“得令!”薛晋鹏大声应诺,转身就要下城点兵。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名少女的呼喊,令武破虏为之一震,就连薛晋鹏也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