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枫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忽然,江梦岚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目光却避开了他,低声道:“你莫要得意!别以为你已经打赢了,鞑子兵分三路而来,已去偷袭你的老窝……”
“我知道……”
“你知道?!”女军主吃了一惊,惊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对上刘枫的双眸。
刘枫笑了笑,“三路狄军共计十五万,一路扑了空,一路已被消灭,最后一路,我这就去干掉他们!”
江梦岚瞪大了眼,目露异色,显是吃惊不小。刘枫轻唤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失措道:“甚……甚么?”
刘枫深邃幽长的目光直掠过去,“多谢你!”
女军主顿时慌乱起来,连忙将目光移了开去,“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不是要帮你!我……”她咬了咬嘴唇,再没有说下去。
刘枫真诚说道:“这一场大战,我会将荆扬二州的有生力量予以重创,在一段时间内,他们将无力围剿我们,这是个机会,你要好好把握住,莫再重蹈令兄的覆辙,军队贵精不贵多,强拉壮丁的做法有违天和,徒伤人命,非但无法真正强大,反而会在关键时刻坏事,你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江梦岚默默无语,却听他继续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不管你是否听得进去,我还是要告诉你,杀你二哥的人是我,可我不是你的仇人!……小妹妹,扯旗造反有进无退,今后的路,会很艰难,也会很漫长……努力吧,我们都是!”
江梦岚有些茫然地望了他一眼,翩然转身而去,步子却显得有些凌乱。
刘枫忽然觉得她很可怜,浑身血污,满心伤痕,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却藏着太多伤痛,稚嫩的肩膀上却担负着数千人的命运。这副担子,本不该属于她,对她来说,也实在太过沉重了。
不得不承认,刘枫心里对这个小女孩、女军主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怜惜。
想着想着,刘枫突然在背后喊道:“喂!小姑娘家莫要逞强,记住了,哪天要是混不下去了,你可以来找我,能帮我一定帮你!我……夺走了你哥……我再还你一个便是!”
江梦岚闻言一颤,想要回头却又强自忍住,双肩微微耸动,忽然猛一跺脚加快了步子,转眼便去的远了。
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消失,刘枫的心头没来由一疼,疼过后又不免暗骂自己没出息,可想想又觉得奇怪,姜霓裳美不美?自己照样不动心,可这小妞儿脸都没看清,我这是发的什么疯?
难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是同样的人?此念一起,他立刻发现了两人的共同点。
失去亲人的痛苦,孤苦无依的煎熬,仇恨纠葛的折磨,身系万众的重压,这就是……同病相怜?
刘枫正自呆呆出神,霍彪忽然贼笑着凑过脑袋,一脸地神秘兮兮。
“殿下!”
“嗯?”
“这小妞儿……”
“嗯……”
“对你有意思!”
“放屁!”刘枫心情十分恶劣,忍不住爆粗口。
霍大首领毫不在意,挖着鼻孔嘿嘿笑道:“如今她可是有衣服穿啦,为何不来还你披风呢?”
刘枫一怔,心中遐思顿起,莫非……他猛地摇了摇头,失笑道:“她定是忘了而已……”忽然一愣,骂道:“关你屁事!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
随着忠勇军的离去,刘枫也开始休整部队,清点物资。
天明时分,吴越戈一部驱赶着大队俘虏,得意洋洋前来汇合。两军相会,各夸奇功,尽皆欢喜不尽。
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处置多达三万人的俘虏。
面对立在高坡上的刘大帅,俘虏们全都吓得浑身打颤,他们早已被狄人军官们灌输了许许多多恐怖的故事,认为这位火德星君转世的红巾大帅,是个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他们中的不少人,曾经亲眼参观过清风寨藏尸的矿洞,哪里可也有不少绿营兵的尸体,由不得他们不惊恐。
刘枫冷目扫过全场,伸手一指,“愿从军入伍的站左边,愿归故返乡的站右边,不愿打仗,却又无处可去的,站中间!我数到三十,过后零散者,杀!……一、二、三……”
刘枫闭目数数,众俘虏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先动。四周的红巾军锵然抽出兵刃,齐声喝道:“快选!”
俘虏们吓得屁滚尿流,有的人疯奔乱窜,忽然惊觉自己站在了右边,不由吓了一跳,赶紧的往左边逃去,他们根本不信大魔头会真的放他们离去。
三十声数过,两边各站了不到百人,其余的全挤在中间。
刘枫笑了笑,把手一挥,登时有兵士向两边走去,左边的送上衣甲兵器,右边的则领到五贯钱和一小袋米。
众目睽睽,全都望着刘枫的态度。只见他笑着走向左边,看着百来个捧着衣甲的汉子,语气激昂的问道:“弟兄们!你们可要想好啦,当真愿意跟着我干?”
众人左右相顾,有大胆的喊道:“大帅用兵如神,二十万大军都被你打败了,小人佩服你,决心跟着你干!”
又有人喊道:“大帅是火德星君下凡,我等凡夫俗子,情愿跟随大帅替天行道!”
这一句引发了共鸣,众人一起大叫:“对对对!我等情愿相随!”
刘枫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说道:“好!尔等不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后披坚执锐,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常言说的好啊,富贵险中求,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大帅说得对!”场面一下热闹起来,有的人已迫不及待穿戴起了衣甲,大伙儿有样学样,不一时已然披挂整齐,一抬头,一挺胸,顿时显得焕然一新,精神头也旺了几分。
刘枫挨个看过去,这个拍一拍胸甲,那个紧一紧披风,满意地笑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红巾军的一员,”他把双臂一振,声音陡然拔高:“将士们!告诉新来的弟兄,红巾军的誓言是什么?”
四周山呼响应,兵刃挥舞,齐声吼道:“同生共死!同生共死!同生共死!”连呼三声,声震数里。
这样的场面震撼了众人的心灵,他们从军数年,从起义军到绿营兵,何曾感受过这般热烈奔放的袍泽之情,顿时激动地热泪盈眶,难以自已。
这边事了,刘枫又走向了右边。捧着钱米的俘虏看见大帅走来,全都慌忙跪下,有的甚至磕头求饶起来。中间的乃至左边的人也全都望着他。
刘枫从地上拉起一人,握住他手说道:“你们不要怕,本帅知道,你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但求温饱而已,加入义军已是非你所愿,划归绿营更是被逼无奈,好!我体谅你们的苦衷,不杀你们,如今你们想回家,可以,我放你们走!乡亲们,脱下了这身绿皮,你们这就上路吧。记住,沿途要多走乡野小径,切莫在官道上晃悠,小心又被鞑子捉了去,好啦好啦,去吧,多多保重啦!”
众俘虏激动地泪流满面,被挟裹了数年,被逼走上战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在渴望,在憧憬,从前田间垄下的安稳日子,竟是如此的幸福美好。这回好啦!他们,就要回家了。
他们哭着磕了十七八个头,千恩万谢,在其余俘虏懊悔羡慕的目光中,三步两回头地去了。
刘枫至始至终站在原地,微笑挥手,温言送别……
贺雄坐在一箱箭匣上,正伸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怪眼一瞪,扭头道:“哎!老大,你看中间那小子,不是你手下的秦杉吗?咋混在俘虏堆里……”
话没说完,却被白岳一把捂住嘴巴,瞪眼道:“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时,刘枫看向了中间,未及开言,一人忽然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可不正是那秦杉么?只听他颤声道:“大……大帅,小人……小人想重新选一次……”
刘枫皱了皱眉头,“之前咋没想好?”
秦杉涕泪交迸,脏兮兮的袖子一抹,顿时成了大花脸,哭道:“小人一家十一口人,三年前都被鞑子杀光了,天地良心,小人是时时刻刻都想杀鞑子报仇,这才投了义山军,可谁料到……谁料到义山军尽是草包,是土匪,是他娘的王八羔子!打鞑子没本事,就会欺负老百姓!最后竟然投降鞑子做了走狗……小人对不起爹娘啊!”
说到伤心处,他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天愁地惨,催人泪下,闻者无不戚然。刘枫缓步过去,轻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他抬起另一只手又抹了把泪,脸上污痕纵横交错,活像是被鞋底来回抽过,哽咽道:“方才,小人留在这里,没站到左边去,那是因为……小人以为红巾军和义山军是一路货色,如今……”他噗通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如今小人知错了,改主意了,想跟着大帅杀鞑子,报大仇,雪前耻,求大帅恩准!”
这时又有人喊:“大帅!我……我也想当兵……”
下一刻,十多人一起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贺雄一看,嘿,都认识,竟然全是随风堂的刺客,他心中顿有所悟,连忙双手捂嘴偷乐,唔唔有声。
刘枫一脸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啦好啦,既然如此,本帅就再让你们选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啦!”
一个时辰之后,三万俘虏走了近一万,整整两万多人站在了刘枫的左手边,中间愣是没有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