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龙精虎猛的双枪将,竟然是女子?众人无不惊讶,可主公即将开口说话,因此没有任何人敢窃窃私语,脖子却都伸得老长。
刘枫擦亮眼睛深看她一眼,却见她满脸血污,眼睛鼻子都看不清,全然不知美丑。可关键她是一名女孩,刘枫忍不住老毛病又犯了,调笑道:“什么忠勇军?瞧你一身绿皮!分明是鞑子走狗!”
江梦岚双目喷火,默默环视全场,果见红巾军人人露出鄙夷的神情,而自己的部下则慢慢地低下了头去,最后,她目光落在刘枫身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竟透出了决绝之色。
刘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心中好奇,不知她要做甚么,忽见她猛然抬起了手,一把扯住绿营号衣的肩膀处,只听喀喇一声响,竟是隔着扎甲将号衣撕碎了半边,咬着牙扯出碎布狠狠甩在地上,紧接着又撕碎了另一边,三两下竟已脱去了“绿皮”,露出结实而不显肌肉的雪白双臂,透过铁扎甲两侧的缝隙,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女孩腰间新雪般娇嫩白皙的皮肤丝丝颤抖,杏黄色的肚兜儿若隐若现。
刘枫大惊失色,没料到此女竟刚烈至斯,心中是又愧又悔又急,连忙滚鞍下马,一把扯下背后的红披风,将她透甲半露的身子整个儿裹了起来,低声道:“你这是……我……我无心辱你,对不住了……”接着后撤一步,肃然行礼道:“刘某无状!诚心谢罪,望江军主莫怪!”
抬起头来,见女孩一双晶亮的眸子也瞪着他,目光复杂难明,双手却紧紧攥住披风的对襟,久久不肯做声。方才还是一副誓死不屈的坚强模样,可刘枫软话一放,她心中忽然就感觉到莫大的委屈,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虽然隔了满脸血污,可透过这双泪水盈眶的明眸,刘枫分明看到一个赌气不依的倔强女孩,不禁哑然失笑。
无可否认,这样的女孩,是十分可爱的。这样的猛将,更是十分难得的。刘枫心中顿起招揽之意。
从目前的情况看,招揽他们应该是很有希望的。他们不可能提前得知红巾军的夜袭计划,那么今晚的起义,也不是事先预谋好的,他们一直在等机会,眼见王盛光主力离去,麾下兵力减少,他们便骤然发难,举旗起事,杀人报仇。却没想到被刘枫渔翁得利,将一对儿鹤蚌包了饺子。他们既有此心,那揭竿抗狄的大方向是一致的,实力却又弱于我方,此刻连生死也操之我手,只需稍稍示宽怀柔……
想到妙处,刘枫把脸一变,天官赐福般笑了起来,“久闻军主大名,今日有幸一睹风采,实在是大慰平生呐!”
话未讲完,江梦岚已板着脸打断道:“大帅不必多费口舌,今日我等大仇已报,是生是死早已不放在心上,你若想逼迫我等再降,呵呵呵……”她自嘲的笑了起来,一字字咬道:“如此屈辱,一次已嫌多,还是死了痛快!”
刘枫脸色一僵,斟酌片刻,笑着说:“怎么能说投降呢?这可是……”
“休要多言!”江梦岚用一声尖叫再次打断他:“你到底是放还是杀?”
这一嗓子,顿时把刘枫逼到了风口浪尖,忠勇军将士全都挺起了刀剑,红巾军略微松弛的弓弦再次绷紧,当真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刘枫觉得不对劲了,在这种情况下采取对抗的态度是不应该的,也是很不正常的,他凝视着江梦岚的双眸,细细品味她的目光,忽然惊觉:这种目光是……仇恨!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你姓江?江梦煊……梦……他是你兄长?”
江梦岚凝声道:“正是家兄!”
刘枫想来想去,还是不对啊,自己操控义山忠勇二军谋取战机的事儿,他们不可能知道,那江梦煊的死,也怪不到他头上,那又是为什么呢?他皱着眉头道:“令兄不幸被奸贼所害,今日既已大仇得报,为何……”
江梦岚咬牙切齿道:“大哥的仇已经报了,可是二哥的仇……还没有报!”
“二哥?”刘枫已然感到不妙。果然,江梦岚凄然惨笑,森森然道:“大帅果真健忘,你曾经见过我们兄妹,不记得了么?”
“见过?在哪儿?”
“清风寨的寨墙上!”
刘枫暗吃一惊,急急回想,奈何阵上搏杀,瞬息万变,那是何等的专注,但凭瞄一眼衣甲便要断明敌我,判人生死,哪里有空去看人面目,此刻想来,但觉人人头面模糊,似乎都长一个模样。
他正自皱眉挠头,忽然余光一瞥,望见她倒插在地的双枪,心中猛然一震,脱口道:“你那时使的是双刀!”
那一次的经历他印象很深刻,那时,狄军以车轮战法轮番进攻寨墙,第三波进攻的对手,正是义军降卒。在厮杀中,他确实遭遇过两名高手围攻,对方一高一矮,皆持双刀,武艺甚是高强。
尤其是两人配合默契,招式异常精妙,若非刘枫身具神力,以力破巧,正是对方克星,否则他以一敌二,早已命丧敌手。可即便如此,却也落了下风,所幸乔方武看出不对,及时赶到,以二对二,这才一举扭转胜负,最后成功击杀其中一个高个子,矮个子却翻下寨墙逃走了。难道……
“死的是我二哥江梦晨,我们兄妹隐于军中,为避人耳目,因此弃枪而改用了双刀……”江梦岚冷笑道:“当时若有双枪在手,死的就是你!”
刘枫大失所望,既已结下杀兄大仇,情知再无招揽可能,心中不由动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他冷目回视,章中奇向他暗暗点头,不知何时,四周的弓手全都换成了连弩队。此刻两军相距不足五十步,只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这四五千忠勇军必死无疑。
既有万全准备,刘枫定下心神,沉声说道:“令兄之事,刘某深感歉疚,可战场相拼,断无手下留情之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个道理,江军主应该明白。”
“我明白……”江梦岚眼中的泪珠越滚越大,偏偏不肯落下,“可是……我好恨你,恨你杀死了我的二哥,更恨你让他带着汉奸走狗的耻辱离开人世,再没有洗刷的机会了!……你,动手吧!”
全场屏息静气,只待刘枫下令。此刻静若无人,甚至可以听见百步外粮草垛子燃烧的噼啪声。
刘枫踌躇不语,心中委决不下,若按常理,此刻仇人既已落入手中,自当置其死地,断无放虎归山之理,可是……然而……刘枫啊刘枫,你当真好没出息,若是这位忠勇代军主是个须眉男子,你还会如此犹豫不决吗?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位老友又急又怒的面孔,那是郭敏登,前世青龙会的六少爷,正揪着衣领对他吼叫:“刘枫!你终有一天死在女人手上!”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郭敏登的怒容如烟而散,随之而去的,还有心中的那股恶念。他,终究是下不了狠心,女人,或许真是他的命门死穴也未可知。“你们……走吧……”刘枫的声音又轻又低,目光都不自觉地避过了对方,似乎他才是战败的那个人。
江梦岚放声大笑,“战场相拼,断无手下留情之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个道理,刘大帅原来并不懂!”她已怀必死之心,将刘枫的话原封不动扔还给他。
刘枫登时脸色一变,眼中已迸出凛冽的杀机。这时,细雨堂主赵健柏默默走来,低声道:“殿下,忠勇军,毕竟也是抗胡志士……杀之不义,杀之不祥啊!”
他深知主公杀性极重,屡次开杀戒他都是想劝又不敢劝,此刻却是忍不住了,因为这些人,也是义军呐。可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哪怕最终无功而返,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孰料,刘枫却像恍然大悟似的,叫道:“舅舅言之有理!”转过脸来,轻蔑笑道:“让你走可不是我心肠软,而是利用你们牵制狄军,至于你想报仇……”他仰天大笑起来,“真有这个实力的话,那就来吧!刘某随时恭候!”
江梦岚美眸流恨,深深剜他一眼,“将来你会后悔的!”
刘枫不屑地摆摆手,“哪儿那么多废话,赶紧的,从我眼前消失!”
江梦岚哼了一声,再不理他,返身取过双枪,带领残存的忠勇军向外行去,刘枫忽然叫住,“慢着!”
女军主冷笑回头,“怎么?后悔了?”
刘枫喟然叹息,伸手往后一指,“那儿有我保留的粮草辎重和马匹军械,你们量力而行,能带多少带多少,反正都是鞑子的,无须客气。”
众人闻言大惊,连赵健柏也急了,“殿下!那是我们给自己留的呀!”
刘枫点头道:“我知道,只是原先算人数的时候,我把他们也算在内了,如今多了也带不走,还是给他们吧。”
江梦岚也不客气,挥手命部下前去搬取物资,自己却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向刘枫的目光十分复杂。良久,她向刘枫缓缓走来,擦肩而过时,低声道:“伪善,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枫面无表情的回道,“仇恨,也一样!”
江梦岚身子一僵,随后却又若无其事地走了下去,宽大的红披风裹着纤细的身影,随着她轻盈矫健的步伐,隐隐透出两支染血的枪尖儿,时隐时现,显得凄楚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