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又飘起了雪,一朵一朵的落下,像极了中原送葬时抛洒的白纸。
周辞安一步一个脚印,目光呆滞,宛如行尸走肉。
怀中的人,一张脸精致美丽的不像话,只可惜双目紧闭,再也看不到那明媚澄澈的眸。
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无一不是受那痛彻心扉感染而面露沉重。
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一涌而上,什么都没有变,只有他变了。
他抱着年幼妹妹的尸首,从乱葬岗一路走,不知要走去何方。
如今,他抱着都兰已经发凉的尸首,还是不知要走去何方。
他自欺欺人的以为,他把他的小妹妹养大了,结果不过是重蹈覆辙。
都兰临死之言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她最后一声喊了他哥哥。
她说,对不起。
“......阿兰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求求你......收手吧......阿兰不想看你一直痛苦......”
一抹凄苦的笑出现在周辞安僵硬的脸上。
她什么都知道,她是故意用她的命惩罚他。
好啊,好啊。
江州城门即将被冲破的那一刻,厉人竟然突然退兵了。
沈知见浑身都是血和泥,狼狈不堪,还是属下说了好几遍才如梦初醒。
他把江州守住了,他不用死了!
他大叫着站起身,即便没有退敌,能守住江州,也足够他名留千古,受后人赞颂。
可下一秒,一支利箭带着无尽的怒火,穿脑而过。
城墙上的襄军无一不叫出了声,被吓得只能缩在城墙后,眼睁睁的看着沈知见倒下,死不瞑目。
宗格只用了五天的时间,从江州火速回到破多罗部大营,他跳下马,明明做过无数次的动作,这次却突然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乌尼尔大惊失色,想去扶他,可却被他急躁的推开。
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推开那两扇门,等看到他的胡日格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时,他那颗心才终于不再惊慌失措。
他冲上前,将人紧紧的抱进怀里,不留一丝空隙。
许久,他才嘶哑着声音开口,“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此时,刘楚楹生下孩子也有七日了,可脸色依旧十分苍白,整日里参药不离口。
好不容易有些精神,奈日喂她喝了些肉糜粥,却被宗格突如其来的打断,碗勺摔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吵醒了一旁架子小床里熟睡的女婴。
没一会,那哭声就要冲破屋顶,可宗格跟聋了一样置若罔闻。
在得知她遭袭之后,宗格发觉自己手脚都凉了,连弯刀都拿不稳。
幸而她没有事,她好好的在他怀里,是温热的,不然留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楚楚......楚楚......”他哑声叫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刻骨铭心。
刘楚楹艰难的动了动胳膊,面无表情,宗格听不到那哭声她听得到。
“松开,你女儿哭了。”
宗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呆愣了一会,而后才松开她,看着她扁平的肚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听到那群北襄人要对她下手的事就立马拼命的往回赶,尚不知道具体成什么样了。
她生下了他的孩子,是个女孩,是他心心念念的岱战。
还是奈日实在看不下去,将小床里的女婴抱起,递到了宗格面前。
新生的婴孩一天一个模样,如今已经不再皱皱巴巴也褪去了红,白嫩的脸,让人联想到豆腐,似乎一戳就破,明明是在扯着嘴角哭闹,可却半点不让人觉得厌烦。
那一声声清脆无比的啼哭,足以触动心底那些最柔软、最细腻的感情。
“......这是我们的女儿。”他揽着她,满满都是初为人父的忐忑。
刘楚楹没有说话,默默接过女儿,想哄哄她,结果宗格抢先一步。
他小心翼翼的接着那一小团,因为不敢用力,只用两只手生硬的捧着。
可这样的姿势加上他身上陌生的气息,很快女婴就哭得更大声了,扑腾着小小软软的四肢,差点就从他手上摔下来,惊得宗格出了一头汗。
奈日心疼的紧,忙出声教宗格如何抱孩子。
宗格此时哪有什么大王的威仪,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眼里只容得下妻子和女儿的男人。
奈日说一句,他就照做一句。
他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将那小小软软的身子置于他宽阔的臂弯。
“我的小岱战,别哭,是阿布。”
许是之前父女两经常隔着肚皮交流起了效果,小岱战一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就止了哭声,两条红彤彤的跟毛毛虫一样的小眉毛松开,还调皮的吐出了一个小口水泡。
宗格内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想去碰她细嫩的脸,结果还没触到,小岱战就扑腾着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父女间的第一次相触,宗格浑身一震,下意识就看向刘楚楹,想与她分享他此刻心腔完完全全被填满的喜悦。
可刘楚楹早已泪流满面。
她做不到不去想,是都兰换了她孩子的命。
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一堂,可她却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这几日,她时常恍惚,总是能听见她那清脆甜美的声音,甚至感觉她还在扯着她的衣角,叫她姐姐。
可那都不过是她的幻觉,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宗格顿时慌了手脚,他将怀里的小人交给奈日,忙上前给她拭泪,可却是越流越多。
宗格以为她是在发泄心中的委屈。
她受了那么大的磨难,甚至生孩子时,他竟然都不在她身边。
他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