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最终宣判:犯罪嫌疑人刘源海,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
整个宣判的过程当中,庭长只字未提关于刘源海杀人的动机,还有那几个青年耍流氓的事情。贺昌龙在那之前去找过那个受害人,那个女孩儿,但女孩儿被安排去了大城市,还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对那件事绝口不提,竟然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是刘源海与那五个人之间自行产生的矛盾,随后离开了贺昌龙身边,向自己的女伴炫耀自己新买的的确凉连衣裙。
贺昌龙傻在那了,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虽然先前那刹那间他有冲动直接掐死那个女孩儿。他只知道,自己的兵,自己带出来的刘源海太冤了,他根本就是救了一个.子!
那时候贺昌龙不肯放弃,仍然去找剩下的那三个男子,但那三人都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多方打听才知道去了北京……
没有证人,没有证词,什么都没有,刘源海死定了。宣判之前,贺昌龙坐在法院门口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烟,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他看见刘源海的父母互相搀扶着走来,两个老人在离贺昌龙五米开外的地方跪下来了,没有再哀求,只是说了声“谢谢,我们知道你尽力了”随后便起身步入了法院。
贺昌龙呆了,那一瞬间他感觉世界上好像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而逐渐地他的灵魂也会从体内抽去,变成一副躯壳。宣判完之后,刘源海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贺昌龙站在法院门口,看着刘源海被带上了那辆卡车,在枪决之前还得游街示众,他跟着车慢慢跑着,高声对刘源海喊着:“源海,排长对不起你,排长没有带你回家,源海,排长真的对不起你……”
路人都在路两侧围观着那辆架着喇叭,载着被反绑还插着死刑执行牌的刘源海,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贺昌龙,都在指指点点说杀人犯该死。贺昌龙疯了一般拉着路人口齿不清地解释着,所有人都开始躲着这个发疯的军人,躲得远远的,议论着,谣传着,没有一个人肯听贺昌龙的解释。
人群中,身着便服的胡万钦面无表情地看着,深吸一口气戴上帽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贺昌龙最终力竭坐在地上,看着刘源海的车远去,脑子中回响着刘源海的那番话:“排长,我不怕死……”
为什么呀?咱们当兵保家卫国为了什么?就为了保护这群在这个国家为所欲为的狗日的王八蛋?这个国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贺昌龙在那想着,一个人坐在路中间,直到交通警察来劝说他,他才慢慢起身,拿着自己的帽子挪到路边的花坛边上,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
清晨,胡万钦又出现了,来到贺昌龙旁边坐下,递给他用纸包着的油条,贺昌龙没有去接,只是低声问:“我们保家卫国就为了这个?”
“会改变的。”胡万钦自己咬了一口油条,“中国太大了,现在还只是小问题,要发展经济,要开放,未来还得面临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变质,而且曾经单纯的人也会变得复杂起来,不过你要相信,哪怕这个国家还存在一个如当年一样真正为了人民服务的人存在,就会有希望。”
“有吗?”贺昌龙提出了疑问,“真的会有吗?”
“很多年前,我只是个医务兵,在真正的参加现在的工作时,有个首长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在了心中,永远记在了心中,他说……”胡万钦放下油条,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李峡公握着那装满热水的杯子,“他当时握着一个装备热水的杯子,对我语重心长的说,‘就如这个装满滚水的杯子一样,在你冷的时候,你握住能暖手,很舒服,但当你不冷了,天气炎热的时候,你就会恨不得扔到一边去,权力在不同的时候会给不同人带来不同的效果。我是一个有着快三十年党龄的党员,我相信,我党永远不会变,红旗也不会变,就算扛着红旗的人变了,烂了,背叛了他们站在红旗面前发过的誓言,那么就会有一批真正的同志打倒他们,接过他们手中的红旗,继续走下去,继续前进!’”
“继续走下去,继续前进……”贺昌龙重复着最后那句话,“我发现其实我还是不懂很多很多的事情,不过,我想转业了,我要回地方,我要当公安。”
“你考虑好了,人生的转折点也许只有那么一次。”胡万钦低声道。
“考虑好了,我转业。”贺昌龙起身,擦干净帽子上面的帽徽,重新戴在头上。
一年后,也就是1991年年底,贺昌龙转业回到地方当了一名普通的刑警,那时候刑警大多数都是军人转业出身,特别是上过战场的军人,他们有着很强的侦查意识,但唯一的就是必须扭转军队与公安队伍之间的观念。在脱下军装,换上警服的那天,贺昌龙看到报纸上写着关于苏联解体的消息,新闻中播放的气氛也很凝重,但同时又感觉平淡如水。
他戴上帽子,在仪容镜跟前整理着,不由得想起了在苏联的季马老师、古娜还有后来认识的古拉耶夫,甚至是那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狗鱼,他们接下来会怎样?
戈尔巴乔夫宣布苏联解体的当天,季马老师和古娜坐在餐桌前,一如平日吃着饭,喝着汤,沉默不语,旁边依然摆着四个人的餐具,猜测着也许贺昌龙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古拉耶夫则在某个角落,满脸泪痕地看着那面被降下来的红旗,敬着军礼,口中低声喃喃道:“前进,达瓦里希!”
“前进,达瓦里希。”莫斯科红场,狗鱼缩着脖子站在寒风之中,看着逐渐恢复秩序的人们,也说出了那句话,只是语气全然不同,带着的是一种讽刺。随后转身也看向了克林姆林宫的方向,在那里飘扬了69年的镰刀、锤子组成的苏联国旗正在缓缓下降,取而代之的是那面红蓝白三色的俄罗斯国旗,狗鱼取下了自己的帽子,朝着那个方向鞠了一躬,又戴着帽子转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再见,列宁。”狗鱼脸上出现了些许的笑意,“也许,我的时代来临了。”
……
贺昌龙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公安刑警,并天真地以为真的凭借一己之力可以扑灭犯罪的火焰,至少可以减少如刘源海一样的悲剧,可惜的是从那天起他才知道法律上对犯罪的定义是非常的广泛,即便是抛开普通案件,单是刑事案件都层出不穷,虽然不少案子并不复杂,犯罪人也没有那么高的智商,但长期下来,贺昌龙这种怪物都开始有些吃不消,这种吃不消是指心理上的,毕竟虽然离开了部队,但他的心依然留在了那里。
原本他就打算那样一直干下去,直到退休,然后争取到俄罗斯去再见一次古娜,给也许已经逝去的季马老师献上一束鲜花,和古拉耶夫畅谈着两国军队的不同,不过平静依然被打破了,十来年未见的黄永模竟然找上了自己,更让他惊讶的是,他们四个人所居住的地方也只是就近的几座城市而已。
黄永模的到来并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也不是来叙旧,这个曾经暴躁的军人如今像一只温柔的兔子,走进贺昌龙的办公室之后,点头表示敬意,随后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好,贺队长。”
贺昌龙那一刻傻了,看着黄永模那模样,没有丝毫军人的气息,扔在马路上和一个卖红薯的人差不多,他赶紧请黄永模进办公室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转身去倒茶,谁知道转身再回来发现黄永模竟然站着,而且半弯着腰,一副下属见上级的模样,这是从前的黄永模绝对干不出来的事情。
“永模,你怎么了?”贺昌龙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挨着黄永模坐下,随后又拉扯他稳当坐下,但黄永模还是很扭捏,贺昌龙火了,喝道,“黄永模!坐下!执行命令!”
这一声的确有用,黄永模立即规矩坐好,同时隔壁办公室的其他警员也赶紧走进来,贺昌龙只是挥手让警员出去,接着低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贺队长……”黄永模小心翼翼地看着贺昌龙。
“叫排长!”贺昌龙完全不明白黄永模怎么变得这么市侩。
“哦,排长。”黄永模赶紧点头,作势又要起身,贺昌龙直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贺昌龙凑近黄永模,看着他那双眼睛,眼睛里那股以前的东西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顺从”,像是被驯服家养的野狼一样,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动物,只知道学狗的模样摇头摆尾,汪汪乞食。
“你怎么了?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贺昌龙低声问。“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命令!”贺昌龙知道除了用这一招之外,别无他法,眼前的黄永模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我……退伍后在纺织厂里当工人,我当过车间主任,结了婚,但没有孩子,医生说我没有生育能力,说我没有生殖功能。”黄永模说着竟然还拿出一张诊断书出来,递给贺昌龙,那模样和被审讯中认真交代的犯人一模一样,随后等贺昌龙看诊断书的时候,又说妻子和自己离婚了,现在自己独身一人,车间主任也没有再当了,只是普通工人,因为身体素质比较好,被调到保卫科去当副科长,但因为脾气太软弱,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科员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