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解脱的办法】。
“一、二、三……十五!”就在何柏谷还在寻思李朝年那番话的时候,李朝年已经转身数着躺在庄稼地中身受重伤的那些老人们,如今已有十五人被山西王重伤,而薄雾也逐渐散开,何柏谷也能看到田坎中,大树上,还有远处的房顶,都站着剩下来的督骑戍卫的后人,那个连妈则是背着背篓坐在远处的小河边上,低头清洗着自己那双满是泥土的双脚,一副不焦不急的模样。
“你在天墓中看到什么了。”何柏谷上前一步,又一次问道。
李朝年微微侧头,微笑道:“是天意。”
“胡扯!”何柏谷抓住李朝年的胳膊,“师弟,别忘记师父的话,怨灵旗还了没有?”
“当然,如今我留着那东西没有任何用处!”李朝年拍了拍何柏谷的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迟早有一天会有人让那东西重见天日的。”李朝年说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憧憬的模样,仿佛已经看到了在未来某个时候,有某一群人从天墓中带出了怨灵旗。
何柏谷还是不懂,他不懂师弟李朝年这些装神弄鬼的话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深意,他试图将师父临终前一夜说的那番话和李朝年如今的话整合起来,理清楚头绪。虽然他有点儿头绪,但一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毕竟师父所说的只是很笼统的概念,而李朝年却好像看清楚了每一个细节。
两人对话之间,山西王已经解决完了大多数督骑戍卫,剩下的只有连妈和另外一个穿着薄甲的老头儿。两人一人背着背篓,另外一人放下手中紧握的长枪,将躺在周围,身受重伤的老头儿都一一背回村子中各自所居住的瓦房之内,这才慢吞吞回到庄稼地之中,也不说话,就那么面朝山西王。
何柏谷指着山坡下问:“他们在做什么?”
“谈判。”李朝年简单地回答,干脆坐了下来,背靠桑树看着。喜豆仿佛已经适应了跟随这师兄弟俩所经历的一切,抱着婴儿坐在一侧,轻轻哼着歌,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苟镇海却依然很恐惧那个婴孩,那模样又想靠近,又想远离,非常矛盾。李朝年却反手一把拽过苟镇海来道:“苟班主,安分一些,还没有轮到你呢!”
“朝年!你和山西王到底在做什么!”何柏谷越来越搞不懂了。
“嘘。”李朝年竖起一根手指,“该你知道的时候,迟早会知道。”
庄稼地中,与山西王对峙的连妈和另外一位老人终于有了动作,手持长枪的老人将身上的薄甲卸下来,挑在枪头之上,递给了山西王,山西王接过来,放在手中抚摸了一阵,点了点头好像应许了两人什么事。何柏谷看在眼里,觉得很惊讶,因为那老人的动作等于是在战场之上投降,投降分两种,一种是放下兵器,表示投降不反抗,但没有归顺的意思,但如果是将自己的铠甲交予先前厮杀的敌人,那就表示自己愿意一心归顺。
督骑戍卫的后代竟然莫名其妙归顺了山西王,这算什么?
何柏谷满脸的惊讶,一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那飞快运转的脑子完全跟不上,他抓着李朝年询问,李朝年却不搭理,一直等到连妈和那位老人跟着山西王来到他们跟前,才听到连妈说:“五房村没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何柏谷有些崩溃了。
“我们该走了。”李朝年却转身从喜豆怀中抱过那个神容婴孩,交予一侧满头大汗的苟镇海,随即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何柏谷站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只是想搞明白这一切为何会发生,先前还要发誓杀了他的督骑戍卫,此时为什么却不动手,还归顺了山西王。
“走啊!我们还要赶路,这不是我们的终点!”行了很远的李朝年转身对着何柏谷喊道,连平日内口中挂着的尊称“师兄”都没有说。
“为什么?”何柏谷蹲下问山西王。
山西王抬眼看着他,还是说了那两个带着无限可能的字:“天意。”
“天意个屁!”何柏谷起身来又看着连妈道,“前辈,到底你们在做什么?唱戏吗?”
“我们只是想解脱而已。”一脸慈祥的连妈看着何柏谷,随后又看着旁边的老人道,“这是我的夫君吴子淮。”
何柏谷点点头,对吴子淮行礼,吴子淮一脸微笑抱拳还礼,显得十分轻松。何柏谷抬头的时候发现两人双手十指紧扣,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五房村内只看见老人而没有看见过年轻人,并不是因为年轻人出走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而是这里的老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再抚养下一代!
是的,只有两种办法能摆脱那荒谬的誓言,其一就是全部战死,其二就是不再养育后代,永世被困在深山之中,只需要等到自己寿终正寝一切便完结了。
督骑戍卫再没有后人,也就不需要再遵守什么誓言了。何柏谷终于明白为什么连妈在前日对自己说出那番话之后,又替自己重新接上了脱臼的四肢,不,应该是连妈早就与自己的夫君计划好了这一切,也说服了其他后人接受这个事实,只是等一个契机而已。
“不管怎样,我们终归是违背了誓言,但我们不能拖上所有人,让他们在去另外一个世界的路上还心怀惭愧,所以我们夫妇愿意成为投降的罪人,让他们成为战死的英雄。”连妈牵着吴子淮的手,回头看着五房村,随后又道,“山西王,我们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并没有杀死这个后殓师,你也应该兑现自己的诺言,让我们遭受惩罚。”
“好!”山西王点头,提了朴刀在手,手起刀落,很快将连夐映和吴子淮两人的四肢砍断,再抬脚踹入山坡之下的田地之中。何柏谷再一次看傻了,赶紧连滚带爬地追了下去,扶起满脸泥污,四肢切口处不断喷血的连夐映,回头对山西王喊道,“你疯了?”
山西王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解释。
“小子,你听我说,这是我们的约定。”连夐映胸中还有最后一口气,“我们督骑戍卫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找摆脱那誓言的办法,如今终于找到了,但找到办法的我和夫君必须遭致惩罚,出卖同伴投降敌人最好的惩罚就是死在敌人的手中……这样,誓言已破,我们也遭到了报应,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你应该替我们高兴,在临终之前,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如今的何柏谷心中已经麻木,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是听那连妈一字字说了下去:“始皇帝之身根本没有入那陵墓之中,所谓天墓副陵也只不过是当年的谣传,如果天墓真的管用,大秦便真的可以传万世,我们的祖辈告诉我,当年怂恿始皇帝修建陵墓,寻遍天下的另有其人,我想答案也许就是在天墓之中……”
连妈还未解释完毕,胸中那口气已经溃散而去,闭眼面露笑容去了。何柏谷一身血污抱着连尸身坐在那发愣,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回头去看山坡上的山西王和李朝年等人时,他们也只是冷眼相对。
“师兄,该走了,我们的终点不在这里。”李朝年从山坡上滑下,拽起何柏谷远去,随后又朝靠着桑树所坐的喜豆喊道,“喜豆,你是愿意跟我们走,还是留下。”
喜豆早已麻木,半晌才点点头表示愿意跟着何柏谷和李朝年师兄弟离开,随即山西王从喜豆怀中抱走了神容婴孩,低声道:“放心,我会养育他成人。”
喜豆脑子中一片空白,像是被山西王控制的木偶,听话地将婴孩交了出来,然后跟着李朝年朝着来时的路离开,而何柏谷像是一具被.控的尸体一样跟在两人的身后,目光发直,步伐沉重。
等三人离开走远,山西王才将怀中的婴孩交给浑身颤抖的苟镇海,再按住其肩头道:“镇海,为师对不住你,要你这些年跟着我担惊受怕,最终还必须与他合为一体。”
“没……”苟镇海连“没关系”后面两个字都说不出来,虽说在山西王收他为徒,传他班主之位时就告诉过了他这一切,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苟镇海依然害怕,单是想想自己身体内会钻入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能不让人恐惧吗?许久,苟镇海又战战兢兢问道,“师父,会痛吗?”
山西王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会突然问出这三个字来,心头觉得一酸,有眼泪想流出来,但在这样一副身体内,根本不能产生眼泪,只得用力捏了捏苟镇海的肩头:“为师只分过魂魄,没有经历过熔体,所以不清楚。”
“师父!”苟镇海忽然跪了下来,“我想知道为什么要熔体?师父你又为什么知道我们来到黄粱堡会遇到这个神容婴孩?”
“为师问你,多年来为师告诉你的一切,是不是都应验了?”山西王没有发怒,轻言细语问那苟镇海。
苟镇海仔细回忆着,最终点了点头,表示多年来经历的事情都被山西王一一言中,没有丝毫的差错,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山西王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割破了苟镇海的食指,再将其食指放入婴孩的口中,婴孩含着食指拼命地吮吸着,原本怪异的脸上逐渐变成了血红色,双腿也不断地蹬踹着,显得很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