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铭一是随了母亲的姓以后,姥爷龙建援给改的名字。他的原名叫吴天。
龙铭一一直庆幸自己真的改了名字了,否则更加“无法无天”。
他对生父吴忠是有恨的,特别恨那种,可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落难了,破败了,他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
龙铭一仿佛腿脚不听使唤一样,来到吴忠现在居住的地方。这真的可以算是海市最破的地方了,比王海礁曾经租的房子还要破。周围的路都是土路,院子的墙都裂了。下雨是不是会漏水不确定,但只要下雨,水肯定倒灌入家里。
龙铭一来到小院前,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按照零的调查,这里有三户人家。其中正房的那户是房主,另一户是打零工的。吴忠住的是左手边的房子,瞧着就像是一个小煤棚子改的。
吴忠的屋门打开了。龙铭一急忙闪身到旁边。吴忠从门里出来,来到房主门前敲了敲。“大姐,再借点米行吗?”
“我说老吴,我这已经是看在老乡份上了……”屋里的房主没有开门,她隔着门说道:“你怎么混这么惨?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有上顿没下顿的……”
吴忠叹了口气。
房主的屋门打开了,“给你这碗米。你女儿瞧着过得不错啊?”
“我和她妈离婚了。”吴忠笑了笑,“她能来看看我,就行了。”
“老吴啊。”房主说:“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那张老太太,七十,身子骨还行。你有个住处不是挺好吗?她还有退休金,又没有孩子,搭伙过日子,你这日子能过啊。”
吴忠人到花甲,长得也是不错的,挺精神的一个老头。
“我再想想。”吴忠端着一碗米回到了住处。
“没有退休金?”龙铭一奇怪了,“他这些年都干嘛了?到处打零工,怎么娶的媳妇?”
吴忠端着米,往自己的屋走。另一户人家的女人出来,端着一盘剩菜。“吴叔。家里剩点菜,你要是不嫌弃……”
“谢谢,谢谢。”吴忠走过来接了这盘菜,不住的感谢。
龙铭一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最恨的那个人,为什么看到他落魄如此,自己没有一丝高兴?自己不应该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庆祝一下吗?
谢嘉函的心里咨询室里,龙铭一躺在椅子上,像谢嘉函诉说自己的心理状态。
“我看到他,心里很不舒服。”龙铭一说:“看到他落魄,我更不舒服。”
“了解。”谢嘉函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我是疯了吗?”
“很正常。”谢嘉函说道:“龙铭一,你很正常。那个人和你的关系,是血浓于水的。”
龙铭一闭着眼睛说:“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希望他过得悲惨。甚至希望有一天,我在路边发现一个乞丐就是他,然后一脚踢了他面前的碗。他现在好像也强不了多少。”
谢嘉函很专业的口吻说:“你确定吗?你刚才说恨他,是因为他抛弃了你和你的母亲,是吗?”
“是。”闭着眼睛的龙铭一,身体莫名动了一下。
“那么我们回到那个时刻。”谢嘉函说:“你看到了什么?”
“争吵。”
龙铭一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刻。他闭着眼睛,身体在不住的抖动。
“他们之间的不断争吵。他将我妈推倒了,我妈的脑袋磕在了柜子上,流血了,很痛。我去拉他别走,他一脚将我踢倒,也很疼。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现在感觉呢?”谢嘉函问:“你能回忆起他们之间吵什么吗?”
“吵得是离婚,离婚……”龙铭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离婚!”
谢嘉函吓了一跳,一脸惊恐的龙铭一嘴里还在念叨着:“我妈,和一个男人……文艺演出……亲密……跳舞……”
谢嘉函起身,慢慢靠向龙铭一说:“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是不是真实的。”
龙铭一说:“我妈,我妈……”他跳下了躺椅,小跑着奔向了楼下。
“妈,你在哪?”龙铭一着急的问。
“我在小蔚这呢。”
“我们单独见一面。”
“怎么了?孩子?”
“见面说吧。”龙铭一挂断了电话。
龙梅一头雾水。
龙铭一开车来到于蔚住处的楼下,让龙梅上了副驾驶。龙梅紧张的问:“怎么了?瞧把你急的!”
龙铭一心里的话说不出来,一旦证实,那就是颠覆了自己心中妈妈的形象。
“孩子,怎么这么奇怪?”龙梅笑道:“你不说我走啦。”
“您和吴忠离婚的真相是什么?”龙铭一不敢看妈妈,他将头扭过一边。
“为什么这么问?”
“今天我看到吴忠了。”
“吴忠?”龙梅惊讶的问:“他……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们没说话。”龙铭一叹口气,“我让谢嘉函看看我的心理状态。我进入了催眠状态。我重新回忆了吴忠离开的那天,好像在说,你和一个男人……文艺演出……亲密……跳舞……”
龙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所以,我这么多年,都是恨错了……是吗?”龙铭一问。
“孩子,事情是这样的。”龙梅为龙铭一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吴忠年轻时特别精神,聪明能干的他是厂里的生产骨干。如果有“厂草”,那一定是他。一次机会,厂长带着吴忠陪着当时时任区委副书记的龙建援考察。吴忠笑面,会来事。龙建援看吴忠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就很相中。女儿龙梅和他也算般配。
当时龙梅是有一个男朋友的,只是没告诉家里。龙建援当时的脾气很强硬,龙梅拗不过父亲就和吴忠谈起了恋爱。吴忠帅气,潇洒,对她又好,终究龙梅是少女心性,她就和吴忠结婚了。
婚后几年,相安无事。吴忠有龙建援这样的丈人,自然在厂子里是众人捧着,直到龙梅又遇到了初恋。
那个年代,相对的思想封闭一些。龙梅和初恋就是在晚会上跳了支舞,闲话就能传遍周围邻居。一添油加醋,那就更听不得了。吴忠本来相信龙梅,直到看到龙梅和初恋在小树林里说话。那个时候,孤男寡女,男的是初恋,女的又有丈夫,两人在树林里说悄悄话,那还了得?嚼舌根都能嚼死你。
加上很多人说吴忠不敢管龙梅,是因为龙建援的关系。他升官也是因为有这个老丈人,和他自己没关系。吴忠最听不得这些,他的成就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龙建援也真的没有帮过吴忠什么。
吴忠彻底火起,他和龙梅打了那一场仗。从此,工作也不要了,一人南下而去。
“儿子。”龙梅说道:“妈当年,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当时树林里说话,就是告诉那个男人,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要跳舞呢?”龙铭一说:“不跳不行吗?”
“这真的是我错了。”龙梅说:“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他说再和我跳一次,从此我们不在来往。我也就跳了。可当时的舞蹈你知道,拉手搭后背就算最大的尺度了……”
龙铭一已经分不清这里面到底谁才是受害者了。李忠也是,龙梅也是,他自己更是那个最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