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出去?
跟在男人身后跑来的虞宋本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听到这句话更是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直接堵死。
这外面可是四月天的江水啊!现在还是大晚上的,扔出去还有命吗?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
虞宋所有的念头在看到男人怀里的女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虽然只是个隐约的侧影,她的长发几乎挡住了那张削瘦而美丽的脸,但虞宋还是觉得胸膛一震,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男人亦是低着头,眸光紧紧攫着她,一分一秒都不愿错过。
段子矜皱了下眉,轻轻从他怀里退开。
他猛地伸手要去抓,手指却停在了半空中,像是怕惊扰了她,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男人就这样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深深的墨眸里,有一缕缕暗哑至极的情绪,浓稠到抑制不住地往外翻涌。
段子矜这才发现,游轮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大约是在她和孟夫人争执之前就靠了岸。
江临本来不在今晚的宴请名单之上,但他出现在了这里……所以,船是半途折回了码头,为了让他上来的?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英俊的脸庞比两年前显得更加成熟、深沉——也有可能,是有些老了。
那不是面容上的苍老,而是气质上的、心灵上的苍老。
还是被发现了啊……
段子矜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不温不火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正捂着手腕哀嚎的孟夫人。
孟清平在一旁搂着她,不停地低声哄慰,再抬头看到段子矜的时候,眼神也不剩下什么善意了。
段子矜温声道歉:“很抱歉,孟先生,我没有伤害尊夫人的意思。”
这话说得未免有点太冠冕堂皇了。
“她的手腕都快被你们折断了,这还叫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孟清平虽然是个文化人,但真要是生起气来,周身的气势也是浑然有力的,“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有伤害她的意思?”
江临就站在女人身后两步远的位置,闻言,仅剩的耐心彻底被磨光了,他沉声道:“虞宋,我叫你把她扔出去,听不懂?”
“孟先生,我好言好语想找您谈谈,是尊夫人不由分说先对我动的手。”段子矜温温淡淡地说,“至于医药费,你可以找那边的江先生赔偿。”
她看了江临一眼,又道:“如果他不愿意,我代赔也可以,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
男人的嗓音很快插进来,低低霭霭的,如雾气缠绕在她耳边,却紧绷而沙哑,“我赔。”
虞宋望着男人此刻的样子,突然有些揪心。
那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神情,从来不该在他矜贵而淡漠的眉宇间出现。
男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盯着她。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他眼里化为了虚无。
穆医生在郁城滞留了两年,因为这两年里,先生的心理状态非常差,一度面临崩溃。
他变得独断专行,听不进去任何人说话,虽然他做出的决定几乎都是正确的,可是手段,却比从前凌厉了不知道多少倍。
虞宋再看向那边淡定自若的女人。
束腰长裙,裙摆自然下垂,盖过脚面,层层叠叠的非常漂亮。领口处镶嵌着无数晶亮的水钻,将她因为纤瘦而显得格外突出的锁骨衬得更加誘人。
鹅蛋脸白希剔透,绯红的菱唇似翘非翘,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如同破茧而出的蝶,雍容妩媚,尤其是眉宇间的傲慢,仿佛带着连性感都性感得高高在上。
晚宴的主办方只是按照傅三爷的吩咐把游轮开回渡口,却没想是大名鼎鼎的江总亲自来了。
李老板婉拒了身边敬酒的人,忙不迭地赶到了这边,“江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没人搭理他。
倒是段子矜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就是今天的东家,“李老板,游轮上有医生吗?能不能给孟先生的夫人看看?”
李老板怔了下,看向额头上冷汗密布的孟夫人,忙道:“有、有!”
孟先生搂着她便离开,段子矜抬脚要跟上去,男人却比她动作更快,一下子扣住了她的手腕,“悠悠。”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酿出来的,其中掺着多么复杂的情绪,没人分得出来。
段子矜停下了脚步,眼睑微垂,看向手腕上的大掌,没言语。
男人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所有的字眼都在嗓子里堵着,他脑海里仅有一个念头——她还活着。
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段子矜感受到了他慢慢失控的力道,不禁疼得皱眉,轻呼出声。
男人一下子就放开了手,脸色惊变,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俊容上满是不安和压抑的慌,“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哪里疼?告诉我,我带你去看医生,船上有医生!不怕,我这就带你……”
他在女人淡淡的眼神里住了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宋都看不下去了——他就是把女人的手腕握得紧了点,看医生?
可是男人眉宇间的焦灼竟比这两年公司里每次有大事时他所有的反应加在一起还要浓烈。
浓到没办法掩饰。
他对她说,不怕。
可,到底是谁在怕?
江临望着她温漠的表情,无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内容。
他的心像是被人碾碎了,黏起来,又再次碾碎。
如此这般反复地煎熬着。
段子矜终于开了口,静静地笑了下,“江总,您有话直说,没什么事我想去看看孟夫人。”
江临的胸膛微不可察地一震,他以为她会不跟他说话,或是像她两年多以前说的那样,永远不原谅他,永远恨着他,参商永离,死生不见。
但是她没有。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甚至冲他微笑。
这绝不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而是因为再没有感情,恨也没有,爱也没有,所以才能做到坦荡。
江临突然病态地想,哪怕她能恨他,也是好的。
好过这样擦肩而过的陌路人的眼神。
“江总,您还有事吗?”段子矜问。
男人的眸光紧攫着她,“有。”
有很多事,有很多很多。
段子矜摆出洗耳恭听的礼貌姿态,不闪不避,亦不拒绝,“您说。”
可是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好半天也只有那两个字,“悠悠……”
段子矜好笑地看着他,“您能先放开我吗?我很不舒服。”
男人闻言微惊,忙松开些许,却又紧张而急促地低声问:“哪里,哪里不舒服?”
下一秒,看到她脸上疏远客套的笑容他就懂了。
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被他抱着不舒服。
是啊,谁被一个陌生人抱着会舒服呢?
江临的理智好像被某种阴暗而恐怖的东西吞噬了,他很费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她动手动脚。
她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那是两年来千百次他从梦里惊醒的时候伸手去抓的身影。
但每一次惊醒,都只有他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床,心里绞痛。
每个梦醒时分,他都痛得大汗淋漓,快要死去,但若是她一天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会怕得心慌。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工作,Legacy集团在两年里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品牌,旗下各行各业,都有涉猎。
他天天忙得停不下来,如果梦里没有她,他都不明白睡眠的意义何在。
做梦,是他唯一还能见到她的方法了。
再后来,他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愈下,穆念慈为他开了很多镇定剂和安神助眠的药物,甚至劝他接受催眠治疗。
也许催眠能让他忘记。
可他舍不得忘记。
宁愿每次想起痛得撕心裂肺也舍不得忘记。
如今她就在他眼前。
要他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她伸出手去?
但是江临看到她的目光,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冷硬的心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让他束手束脚,不敢放肆。
在生意场上雷霆万钧、所向披靡的男人,因为怕她恼了,而这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段子矜的心情倒没他这么复杂,或许是早就做过会碰见他的心理准备。
她看着男人虽然微微撤了手,却还是挡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像是把她整个都圈在怀里似的,不禁蹙眉。
“江临,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吗?”那语气轻慢而嘲弄,懒懒散散的,很不走心。
她叫了他的名字,却将男人的心慌瞬间扩到了最大。
他终于全部将她放开,很快退了两步,可视线还紧紧缠在她身上,嗓音有些模糊,很克制,“好,我离你远一点,你别生气。”
周围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各种目光打量着这一男一女。
男的他们都认识,Legacy的江总,曾经还是IAP的所长。
可是那女人,是什么身份?
仔细打量了好久,有人突然认出来了,“这不是最近那个宴会女王?”
宴会女王?虞宋耳聪目明,闻言皱了下眉,立刻看向说话的女人,“什么宴会女王?”
那女人道:“虞助理还不知道吗?她是最近才出现在郁城的社交圈里的,什么宴会都参加,专喜欢往老男人扎堆的地方钻!看着就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刚才孟夫人会动手打她,也是因为她先勾引人家老公!”
女人对比自己漂亮优秀的女人生来抱着敌意,男人觉得风雅的事,在她们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三不四。
这话虞宋听见了,江临自然也听见了。
他阒黑如夤夜的眸子微微扫过来,说话的女人脊背突然一寒,“江总……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别看她长得漂亮就被她骗了……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
江临淡淡睨着她,神色没半分变化,方在落在段子矜身上的炙热的温度,在看向其他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眸色一凛,还未开口,就听到身边传来女人娇软的轻笑声:“是吗?您是真的这么无私地为了江总着想,还是听说您家先生给我送礼物了?”
江临的目光阴沉下来,女人身边站着的中年男人脸色也是一变,“这……”
女人没想到自己家的后院也起了火,自己的老公会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她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来,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气得“啪”的一声打在了中年男人脸上。
段子矜看完这一幕,才轻轻袅袅地开了腔,嗓音还是那一股子冷淡的漫不经心,“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人了,好像不是这位先生。”
“你!”
“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我总得做点配得上我这张脸的事情,不是吗?”段子矜面不改色地轻笑,“谢谢您夸我漂亮,您看上去确实比我善良很多。这一巴掌,就算是您先生替您受了。以后说话别光动嘴,也动动脑子。”
虞宋看得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太太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像是真的和人动了脾气。
可是紧接着,女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她突然被激怒的理由——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需要澄清一下,因为我自己的婚姻也被破坏过,所以我最讨厌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勾引人家老公,呵,这种事我还真做不来,您太看得起我了。”
在所有人都被这个美艳的女人那温柔如水的语气中夹带的凌人盛气所震惊时,一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却哑声叫了她的名字:“悠悠。”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
好像有心疼,有愧疚,还有很多分辨不出来的情绪。
——因为我自己的婚姻也被破坏过。
江临在听到她这明晃晃的讽刺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还有些淡淡的欢欣雀跃。
那些往事而轻易把她如今这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面具撕裂,这证明了,至少她是在意的。
然而下一秒,他又觉得这样的欢欣雀跃更加病态了。
她恨他,骂他,讽刺他,而他竟然觉得——舒坦?
段子矜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太过张扬。
原本不该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这游轮上多了一个不该来的人之后,偌大的宴会厅忽然就显得非常拥挤。
空气中充满了令她烦躁的因子,一不小心她就露出了利爪。
不过,那也是因为她是真的非常、非常、极度厌恶小三。
最后冷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闹剧,她的视线一下子被不远处抱着老婆走出来的孟清平所吸引。
游轮还停泊在岸边,孟清平带着包扎好伤口的孟夫人就要提前退场。
段子矜心知再没有时间耽误,月眉轻颦,直朝那边走去。
步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去哪?”
看到孟清平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宴会厅门口,段子矜心里刚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又如尘土般扬了起来。
她找了这个男人太久,连狐狸精的骂名都背了,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开?
“你放开!”她对江临再也没有客气,只有不耐和冷漠。
男人垂眸看着她挣扎的样子,怕攥疼她,不敢使劲;又怕她逃走,不敢放手。
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向刚从宴会厅离开的中年男人,幽沉的视线更加深不可测,连语气都比平时淡了许多,“你要找那个男人,做什么?”
段子矜压着怒火,挤出笑容,“江总,麻烦您别再为这种和您没关系的事情劳心费力了,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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