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这场闹剧特别不错,虽然听说出了点“意外”,但这并不影响革委会主任牛大力的好心情。
他觉得做事要趁火打铁,于是叫人把李元元善叫到了办公室。
“老李,今天革命群众的革命热情很高,咱们是不是再趁火打打铁……让柳金源那老家伙也来见识见识?”
李元善一进门,牛大力把茶盅递过去招呼他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
李元善接过茶盅,把话叉开:“牛主任,听说那卢老师……”
“卢老师卢峥嵘是吧,我也听说了,这我也没想到,不过他那身子骨你也是晓得的常年捧着一个药罐罐。”牛大力不以为然,堵住了李元善的嘴。
李元善心底叹口气,把茶盅往桌上一放,问道:“牛主任,你刚才说到柳金源……意思是说也让去爬街?”
“嘿嘿……”牛大力阴笑了一声,他知道李元善和柳家的渊源,于是开口道:“方式多种多样嘛,不一定爬,挂个纸牌跟着走也行,关键的是灭一下柳青青的嚣张气焰。”
李元善皱了皱眉:“牛主任,那总得有个说法吧?”
牛大力道:“这个好办,随随便安个就行了。”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李元善脸一沉:
“嘴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柳金源是个贫农,是老实的庄稼人,如今很多人说我们贫下中农专政指挥部是专整贫下中农指挥部,如果叫柳金源这种老实巴交的人游街,恐怕是给我们的脸上摸黑吧!”
“柳金源是老实人,这我知道——”牛大力站起来:“可谁叫他生出一个顽固不化、为非作歹,抢劫物资的儿子……”
“牛主任,话可不能乱说,”李元善正色道:“上面发下来关于大元事件的名单并没有柳青青,而据我所知,他当时一直在龙都大学。”
牛大力阴笑道:“这个也好办,只要你点头同意,我可以重新拟定一个名单……”
“好了,牛主任别说了,”李元善打断牛大力的话:“俗话说子大父难为,柳金源多次劝说柳青青加入我们贫司这你不是不知道,儿子的顽固不化与父亲并无半分关系……你要找借口整柳金源,抓他斗他剐他,你去,我李元善做不出这种亏心事!”
“我不是同你商量嘛,老李——”牛大力见李元善动了肝火,那张马脸挤出一丝笑来:
“我的意思是你再去劝一劝柳金源,让他写信告诉他儿子柳青青,只要他反戈一击,我们仍然可以给他一个专指副部长当,如果竹节、贾仁慈愿意,我们也欢迎。上面要求一碗水端平,也就是少了柳青青那一派,我们这个革委会就算不了数,得推倒重来。”
“如果李主任这么说我就理解了……那我就厚着老脸去试试。”牛大力对柳青青的成见很深,为了缓解,李元善勉强同意了牛大力的要求。
从牛大力的办公室出来,他径直朝柳金源家里走去,进屋时看见一个生癞疮的年轻人趴在桌上写信,柳金源坐在一旁口授。
柳金源见李元善进屋,赶紧起身让座,这位老红军摆了摆手,走到桌旁瞅了一眼,对柳青源道:“你在给青青写信正好,写完了我加几句话。”
柳金源连忙点头:“要得要得,您的话那狗日的还是听得进去的。”
柳金源的信写完了,写信的癞疮年轻人就盯着老红军李元善。
李元善沉思了片刻,就用自己的言语把牛大力的意思委婉的加在了信上。
却未料到这封信到达龙都大学时却落在了贾仁慈手中,被截胡了。这个狡猾的家伙反复地研究了信的内容,就彻底隐瞒了这件事。
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太平公社革委会牛大力去了一封信,一封卑鄙无耻的求官求职的信。
上面新的指示下来后,龙都市不分白日夜晚放了几天空枪,一大批人边放边哭:“枪杆子里出政权,武器上缴了,一切革命都完了!”
所有武器一律上缴。
国庆节前夕,龙川省革委同龙都市革委相继发布了公告,命令外来的革命群众限期在国庆节前返回本单位抓革命促生产。
在省、市两级革委会同龙都军区的部署下,满载流亡人员的列车相继驶出龙都。在此前,每个流亡食堂都蒸了大量的馒头,给每个浪亡者预备了三天的干粮。
根据统一部署,金城县工农联合派坐火车经龙川省第二大城市双庆,再返回金城县。
经过十多小时的颠簸,柳青青、竹节、贾仁慈到达了双庆火车站,出站后随人流涌进了双庆体育馆。
体育馆的地板,就是这些流亡人员的共同床铺。
柳青青两手枕头,一直在想花正芳,从龙都上了火车,他找遍整列火车都不见她的影子。
竹节也睡不着,他眼前一直在放电影,继母贾仁兰的凄惨镜头一个接着一个。
妹妹竹青的来信虽然不流畅但字字刻入进了他的心中,幸好妹妹来信告诉他是太平公社道班的骆班长冒着危险把贾仁兰送到了县养路段。
接着县养路段的人把她送到了在罗渡大桥的父亲竹安平处,他心里才宽慰一些。
贾仁慈也无法入睡,他深陷的眼睛半闭着,他在想这场浩荡革命最后的走向。
柳青青父亲邮给柳青青那封被他隐瞒而且读了不止十遍的信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事情很明显,上面说两派都是革命派,两派都正确,那最后的实质毫无疑问的是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对突如而来的返乡,革命群众思绪万千,但是经过一天的颠簸,大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整个双庆体育馆一下子寂静了起来。
天蒙蒙亮,这支流亡大军就在双庆警备区武装军人的吆喝下上了近百辆绿色军用卡车。
似乎一切都有约定,绿色车队在平坦公路上缓缓行驶,可一上了坑坑洼洼的烂路,那些车子就疯狂的奔跑。
车上流亡者的五脏六腑都颤动了起来,相继有人“哇哇”地吐了个半死。
当人们呼叫“停车,解手”时,司机好像听不见,流亡者们清楚地知道这是文明的惩罚,于是男人们就在车门后边扯了裤子,泛黄的尿飞溅起来,扬在空中。
苦了的就是女人。
下午车队抵达罗渡,从罗渡到金城县隔着条河,车辆必须通过渡船过河,一个军代表阴阳怪气地喊:“屙尿啊屙尿,都下车屙尿,这河滩上多明快,无遮无拦,凉快!”。
男男女女开始下车,憋了大半天的女人再也顾不得了,一跳下车子就蹲在了沙滩上。
“柳青青,柳青青……”柳青青跳下车,就看到了花正芳高喊着跑了过来,她一把拉住柳青青的手,喘着粗气说:
“青青,快,快叫几个男人把我围起来……”柳青青先一愣,然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拉了竹节、贾仁慈,还有身旁的其他三个男人,五人背对着花正芳,以花正芳为圆心站成了一个圆。
花正芳迫不及待地在这个圆心中,屙了她平生最伟大的一次尿。
过了大渡河半个多小时后,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金城县,以县武装部焦部长为首的一干人在县体育馆为这支流亡归来的队伍举行了欢迎仪式。
他说:“我们热烈欢迎大家回来抓生产,希望你们不要再内讧,要实行大联合!”在县武装部军人的看护下,流亡者们当天住进了金城宾馆,大家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饭。
只是在半夜时分,数百名持短棍不明身份者闯了进来,让这些流亡归来的工农再次饱尝了一顿拳打脚踢的滋味。
很显然,这是金城县的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