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林不说话了,默默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看样子是把自己的故事都说完了。
邱翔海不得已,只能开口问道:“那你现在的意思呢?”
“我要上空明山,找回邱熙菱。”
邱翔海一个寒战,突然觉得整个洞穴里的温度猛然降低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他是觉得很诡异,这瞬间,他终于有些明白这个故事的可信度了,于是双手搓着又往后退了两步道:“但是她呢?”
“该结束的自然会有结束的时候,为了这段畸形的感情,我们受到的伤害已经足够大了,甚至让我踏入应劫都不敢去尝试天雷的威力,有那么大的一块心病放在那里,我又如何能安心去渡劫,所以我要把熙菱找回来,把当年欠她的一一补偿给她,即便因此受世人唾弃,即便从此再也无能力踏足仙界,也在所不惜。”
他的语气越来越强硬,说到后来甚至提高了嗓门,看样子是在对邱翔海说,可邱翔海感觉,他更像是在对躺在冰块中的蒋心音宣布着他的决心。
邱翔海不喜欢这趟浑水,即便这是师傅的事情也不喜欢,自己现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于是推诿道:“那你去空明山找师傅不就是了,这里反正也不远。”
赵武林的风帽再次对准邱翔海道:“我没办法上空明山,因为我的身份,常青肯定不会让我上去的,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上去带个话。”
邱翔海这次放聪明了,没有立刻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问道:“你到底是怕常青还是怕突然面对我师傅?”
赵武林明显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或许两者都有吧。不过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没办法上山的。”
“那你要我带甚么话?”
赵武林终于站了起来,用无比郑重的口气说道:“就说我赵武林,愿意用余下的所有光阴来回报,只求得邱熙菱的一丝原谅。”
邱翔海无所选择,面对这样的一个要求,他实在找不出甚么样的答案来回绝,于是在日上正午时,他便和赵武林两人,坐上了从白色帕子中变出来的流云金鳞,笔直的飞向了北方。
金鳞的速度明显不如吞云豹,坐在它宽敞的背上,反而有一种悠哉游哉的感觉,看着下面滚滚的白云,偶尔从云缝中向大地俯瞰,好些地方已经开始泛起了青绿,给人一片勃勃的生机感。
空明山仿佛和外界完全隔绝一般,半山腰下依然苍翠欲滴,山顶上皑皑白雪,看不见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金鳞没办法直接进入空明山的范围,只能在山外停了下来,至于赵武林,来到山脚下后,只是抬起他黑黑的风帽,看着山上的青黑色森林,再也不发一言。
邱翔海无奈了,这是替他办事,自己反而搞成一个下人似的,不过他即便看不见赵武林的脸,这时候也能大概猜出他的心情,所以也不去触这个霉头,直接抬腿就朝着山上走了去。
来到紫竹林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夕阳的光辉将整片竹林度成了紫金色。
邱翔海站在竹林外,突然想起自己为甚么没带着紫竹一起回来,这里是他的家,这些应该都是他的孩子吧,可惜他和赵武林离开山洞后就直接坐上了金鳞,也没来得及跟紫竹打招呼。
山上还是那么的安静和清幽,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和他离开之前区别不大,大雪将去年的落叶都覆盖了起来,双脚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也不知道是积雪的,还是竹叶的。
沿着熟悉中又显得陌生的道路,绕过一蓬蓬的紫竹,邱翔海终于来到了竹舍前,竹舍还是那样,朴素而冷冷清清,邱翔海的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无法言喻的心情,真不知道师傅一个人,是如何在这样清净到极致的地方活下来的,她没有被无聊和寂寞淹没而死,确实让邱翔海打心眼里佩服和畏惧,至少要让他在这里呆上几十年,肯定老死之前就先痛苦死了。
邱熙菱这时正在竹舍里吃饭,一个青菜,加上一碗饭,一个人无喜无忧的慢条斯理吃着,而且对周围的事情好像一点察觉都没有,直到邱翔海踏上了台阶,出现在了门口,她才抬起头来,那目光中透露出的是不可思议,和淡淡的激动。
“你……你怎么回来了?”
邱翔海听着邱熙菱几乎控制不住的声调,心中莫名的觉得有些可怜,却又没办法把这种感情表现出来,于是上前熟练的坐在桌子对面的凳子上道:“我来看你。”在房间的角落里,那个木头阿呆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协调。
“你?你有时间来看我?”邱熙菱放下了碗筷,一脸的不相信道:“你不是有很多事情吗?难道不用回城了?”
邱翔海对这个答案撇了撇嘴,看样子自己这个师傅真的是独守空山难得出去,连自己那些轰动整个修真界的事情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下来的,于是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赵武林带我回来的,他就在山下等着你。”
邱熙菱平凡的脸上,突然表情呆滞,好像被人一拳打在了额头上的茫然,然后突然就起身,身体朝向门外,可是还没来得及抬腿就停了下来,接着一个转身,就冲向了里间的卧室,直接趴在了床上,沉默了一两分钟,居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邱翔海虽然有所准备,他想到了那么多的可能,师傅会直接冲出去找赵武林,或者跳起来开口大骂,甚至也有抱头痛哭,还想了发生这些情况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可当真正一向镇定自若的师傅,突然间趴在床上放声痛哭的时候,他却发觉自己所有的准备全都泡了汤,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邱熙菱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放低了声音,邱翔海觉得自己傻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尤其的难受,想走也不是,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两相比较下,他还是无奈的站了起来,来到根本没有门阻隔的卧室前,看着床上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邱熙菱道:“师傅。”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他突然发觉自己真的无话可说。
“没事,我没事。”邱熙菱的声音极力平静,可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掩饰她此刻的心情。
“那,你……”你到底该怎样,他不知道,完全没有主意,从前他从来不用自己拿主意,甚么事情基本上都是安排好了,等着自己去做就是了,现在碰上这种极度需要脑汁的事情了,他就真的没办法了,于是又改口道:“我……”
“你先去休息,我好了就去找你吧。”
“可……可他还在山下。”邱翔海尽力做到一个信使的责任,虽然觉得这时候说这个好像有些不妥,还是说了。
“那就让他等,我等了他那么多年,难道他就不能等我这么一点时间吗?”
邱翔海还能说甚么,实在无话可说了,不得不退出了竹舍,可是整个紫竹林所谓能够休息得地方,也就这么一处竹舍。
他在门口茫然的四顾了一下,然后往后一绕,来到了水塘边,水塘依然没有结冰,甚至还冒着一缕缕的热气,让岸边的石块都裸-露了出来,邱翔海看了看水潭,又看了看旁边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窝棚,窝棚还在,只是已经不成样子,若不是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还住过一个人。
他心中不免一叹,心里难免生出了一丝的凄凉,如若这次师傅走了,自己回到城里就死了,那么还有谁知道这里曾经就是自己的栖身之所呢?
月亮还是散发出迷蒙的光,让整个紫竹林显得更加的幽静,邱翔海从以前紫竹扎根的地方回来后,就一直在水潭边盘坐修炼。
说实在话,相对于廊峡山的湖边,这里更加的适合邱翔海修炼,在这里,他那颗浮躁的心,终于宁静了下来,即便心中还挂着事情,感受着周围浓烈的灵气,和自己身体里息息相关的木属性灵气,他忍不住想,或许,这里比起城里来,才真的更加适合自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邱翔海就从打坐中醒了过来,虽然紫竹林的宁静让他觉得有一丝解脱,但是又无法彻底,毕竟心中还记挂着事情。他拍掉了身上的雪花,来到了竹舍。
邱熙菱这时正背对着进门的方向坐着,她穿着黄褐色裙袍,秀长的头发,那苗条的身影透露出的是让人无法琢磨的感觉,忧伤中又带着淡淡的喜悦一般。
邱翔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着邱熙菱慢条斯理的将头发梳理整齐,然后仔细的盘在头上,插上一根簪子,整个人的感觉立马就变了,一种高贵而自信的味道,立刻充斥在竹舍之中,即便如此简陋的地方,也莫名的给邱翔海一种神秘而庄重的味道。
邱熙菱依然坐着,面对着面前的镜子精心的打扮着。
邱翔海站在那里,有些着急了起来,他是昨天将近傍晚上来的,算来时间也不短了,赵武林就这么一直呆在山下,等着,也不知道是甚么情况,会不会等不及就直接走了,毕竟他可不是普通人,能和仙人对抗的高手,一山之主,手下那么多高手,应该会有些脾气的吧?
想到这里,邱翔海就再也等不得了,看着邱熙菱慢条斯理的样子,越发慌张,终于说道:“师傅。”
“怎么?”邱熙菱拿起了一个粉扑,轻轻的在脸上拍打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着。
“那个,赵先生在山下等了一晚上了。”
邱熙菱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我在山上等了他四十多年。”语气平静,就好像在和谁评论谁的头发更长一点一般。
邱翔海无话可说了,其中的是非曲直,看样子只能他们自己才清楚了,他一个外人,最多是带个话而已,现在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邱熙菱终于关上了化妆盒,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边转身,一边说道:“如果他连一晚上都不愿意等的话,那么就是我真的看错人了,活该在山上苦守这么多年。”
邱翔海没完全听清她说的甚么,因为当她转过身来时,邱翔海看见的这个人,并非是她的师傅,确切的说,并非是自己印象中,师傅的那张普普通通到了毫无特色,毫无亮色的脸。
这是一张稍长的瓜子脸,面色晶莹剔透,由于刚刚才扑了粉,所以还带着点点晶莹的闪光,至于其他的,邱翔海实在无法形容了,甚至没办法看得清楚,唯一的一种感觉只是——美,一种美到极致的美,并不比胡丽,郑水灵差,甚至神情气度上比她们还有过,尤其是她现在的着装,一套甚至可以称之为奢华的镶金边黄褐色长袍,长发盘起,头上一只簪子轻轻的摇晃着,无不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气质。
邱熙菱表情淡然,甚至有些泛着冷意,让邱翔海很快清醒了过来,然后慌忙的看了大门,同时头一低,甚至都再没勇气抬起头去直视她了。
她轻轻的提着长袍的下摆,优雅的走了过来,脚步在竹舍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喳喳声,提醒着邱翔海她走了过来。
邱翔海刚才仿佛被电击了一般,脑子瞬间空白,现在低下头来,终于恢复了神智,于是在脑子里飞快的想着,总算明白了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那就是赵武林年轻时那么逆天的样子,怎么会和毫无特色的邱熙菱走到一起的,原来这才是天底下真正的绝配,绝配到你除了感叹和祝福之外,甚至生不出别的心绪来。
邱熙菱一步步从紫竹林走了下来,从铺着积雪的山腰,一直走到了山下涓涓的溪流旁,邱翔海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虽然心中装着那么多的疑问,可是邱熙菱不说话,他就不敢问。
赵武林就站在小溪边,一如昨天邱翔海离开时一样,孤傲的站立着,漆黑的风衣,漆黑的风帽,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着,让外人完全看不见他的样子,无法猜度他的心情。
两终于见面了,邱熙菱站在一株拒魂木的旁边,停了下来,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孤傲漆黑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对面的赵武林也不动,更多的仿佛一个幽魂,让人感觉到那件衣服下的只是空虚。
这下邱翔海真的没辙了,站在这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想走感觉更别扭,反正就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两人相互对望了差不多五六分钟,让邱翔海哥哥难受得差点真的转身逃走时,赵武林终于动了,他轻轻的往前迈着步子,一步,然后又一步,不快也不慢,却让外人感觉他的每一歩总是那么的沉重,仿佛整个大地都应该在这步子中颤抖一般。
赵武林走了还没一半的距离,一直沉稳如山的邱熙菱,终于瞬间崩塌了,她再也坚持不住,立刻如一阵烟一般的飘了过去,猛然扑进了赵武林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那个高挑中稍显消瘦的身影,呜呜的放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