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鸢身子一僵。
她攸地对上宋听澜的晦暗不明的眼神。
明明是极为好看的一双眸子,此刻偏偏幽深得要将人吸进去,平静之下暗藏汹涌,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季清鸢只觉得被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盯上,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面具在,而且她自己的个子也比原本的“季清鸢”要高一些,音色也不同,他不可能这么快认出来。
季清鸢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强装镇定道:“…这位道友有何事?”
宋听澜盯着她露出的小半张脸,启唇道:“师尊托我为仙子传话。”
难怪他会负责带队来参加宗门大比,原来是牧远舟派他来的。
牧远舟总是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且瑶池仙子与牧远舟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他派宋听澜过来做甚?
一边的繁星见她不语,介绍道:“师尊沉睡百年,恐有所不知,这是天极宗宋听澜宋道友。宋道友今年不过五百余岁,已是大乘中期。”
季清鸢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和几分若有若无的慈祥:“后生可畏啊。”
她现在辈分这么高,看他们不就是看小孩吗?
宋听澜对她的赞赏没什么反应,只道:“可否请仙子移步一叙?”
他如今总是面无表情的,那份疏离和冷漠比起百年前更甚,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任何事情都无法引得他抬眸,即使下一刻身死也不为所动。
但比起百年前温润如玉的青年,现在的宋听澜也多了几分压迫感,面无表情盯着人看时更是极具侵略性。
季清鸢没想到一来就能碰上宋听澜,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内心是不愿这么快对上宋听澜的,毕竟总觉得有些心虚。
她暗暗看了一眼身边的繁星,繁星却好似误解了她的意思,笑笑道:“师尊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和弟子们就够了。”
但问题是她现在担心的是她自己,不是担心你啊!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揪紧了衣角,原本没有一丝褶皱质感极好的青衫被她揪起几道皱巴巴的褶皱,像被秋风吹乱的湖面。
眼下没有别的拒绝的理由,再避着反而显得她心里有鬼。
季清鸢望了一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俊美青年,硬着头皮道:“那走吧。”
琉璃殿人来人往,分外热闹,季清鸢记得出琉璃殿后再走穿过长长的廊道拐几处有一个僻静的亭子,叫濯水亭。
碧水宫是个极美的地方,季清鸢走在前面,宋听澜落后她两步,二人一同穿过廊道,廊下两侧开着紫萼花和木芙蓉,清风徐来,浅浅香气一同拂来,青衫与白袍也被吹着卷起,清隽飘逸。
一路沉默无言,宋听澜未说话,季清鸢秉承着少说少错地原则认认真真带路,只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叫她如芒在背。
濯水亭不大不小,胜在僻静,亭子建在一片清塘上,这塘是上上上上位宫主造的,也或许是再上几位,传说那位宫主已经辟谷但嘴馋,爱吃莲藕,就挖了塘种莲。
年年下来,这里倒成了弟子们闲聊的地儿。
一路无言,宋听澜一直沉默,季清鸢心里发毛,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二人走进亭子里,季清鸢抬手,示意道:“就是这儿了,宋道友意下如何?”
宋听澜颔首。
季清鸢道:“莲山真人托宋道友为我传什么话?”
宋听澜微微垂眸,他背着光站着,眼神微垂落在她身上时总让她觉得有淡淡的凉意。
他开口:“师尊问仙子身体可还抱恙,言愿助仙子重回百年之前。”
重回百年前?
这话有点歧义在。
不知情让听起来只会觉得牧远舟是想帮她重回百年前的大乘巅峰修为,但季清鸢一个穿越百年的人听起来便觉得奇怪。
他是要帮她恢复旧伤重回百年之前的巅峰修为,还是把现在的假瑶池仙子重新送回百年前?
她总疑心牧远舟知道些什么,又怕他不知道只是试探,反倒她自个儿上去问自投罗网惹人生疑。
季清鸢轻咳一声,道:“谢过真人好意,除此之外,可有别的事?”
宋听澜继续道:“师尊还邀仙子前往天极宗小聚。”
季清鸢迟疑一瞬:“小聚?”
他们关系这么好吗?
宋听澜淡淡道:“他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
也对,不管牧远舟找不找她,她都得去找牧远舟。
青玄枭一族大概还有两三年就要卷土重来了,她必须在此之前联合各大势力进行防范,唯有抢占先机,才能减少伤亡,提高胜算。
想到这儿,她颔首,道:“好。莲山真人最近可出关了?”
她印象中,牧远舟天天闭关修炼,对他们几个弟子都是散养。
“师尊近年未曾闭关,仙子可随时来赴约。”
她颔首。
亭子一时又陷入了寂静,宋听澜垂眸看着她,目光好似要穿透面具看见她的真容。
季清鸢揪着衣角,就觉身前被阴影覆盖,原来是那背着光站着的人又上前一步,声音无波无澜:“仙子为何戴着面具?”
被这人的阴影覆盖,好似被野兽盯上的猎物,被慢慢圈进领地,然后托进去一点点蚕食。
季清鸢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又后知后觉她现在辈分比他高一辈,又硬生生回过头来,道:“渡劫失败,容貌有损,不便见人。”
容貌有损?
宋听澜盯着身前那人,一身青衫衬得她发愈黑,唇愈红,露出的小半个下巴白皙细腻,雪白的脖颈又细又长,躲开他视线又转回来强装镇定时像虚张声势挥着爪的猫儿。
怎么…会这么像呢?
无论是咬词、还是小动作。
他的阿鸢,心虚的时候也爱摸鼻子,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揪着衣角,遇到危险时也是这样强装镇定。
五百年了。
他等的人一直还没回来。
从前他也等过。
第一次是他做错了事,和她耍脾气,于是她就那样在一场大雪中消失,他等了她五年。
第二次,她说她想去历练几天,结果一去就是五年,在释迦殿再见到她时,她一身都是伤,几乎没了大半条命。
第三次,他没护好她,她中了剧毒蚀骨花,他去浮屠境为她寻解药,浮屠境有限制,于是又是五年。
但这次他出来,得到的,却是她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