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离明哲不过毫寸,但凡歪一点,明哲便得交代在这儿。
明哲心有余悸,抬头望向她,“你这是救我,还是杀我?”
“救你也好,杀你也罢,你的生死与我何干?”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韵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鸢儿惊奇道。
韵儿反问道:“我不能出现在这儿吗?”
“鸢儿不是这个意思!”鸢儿正要解释,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明哲,“哥哥,这是你安排的吧?”
明哲并不否认,“明摆着的事实,应该无需我解释什么,我说的越多,你们越是不信!”
鸢儿两手交叉环抱于胸前,没好气道:“韵儿姐姐是你安插在我们身边眼前对吧?”
明哲呵呵一笑,“人家贵为相府千金,我能叫得动她?”
明哲刚说完,韵儿立马拆台,“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明哲有些手脚无措,“你说的和她说的,就不是一回事!”
韵儿取下插在栏杆上的纯钧剑,旋即收入剑鞘之中,“是与不是,大伙心里清楚。”
明哲就一张嘴,怎可能是她们三个的对手?如今这局势,他是骑虎难下,百口莫辩。
“你们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
清寒不以为然,“师兄很为难吗?瞒过了所有人,把大伙耍得团团转,师兄很威风呀!”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心提到了嗓子眼,“清寒,你那看死人般的温柔眼神是怎么回事?”
清寒似笑非笑地望着明哲,“怎么会呢?我倒觉得,现在的氛围很友好啊!这么多漂亮姐妹同聚一堂,你看,寒梅剑都发出了喜悦的共鸣,你说是也不是,师兄?”
明哲呵呵一笑,“是啊,很友好,如果你的寒气没有锁定我的话,这氛围才算友好。”
鸢儿握着承影剑,脸上早已笑靥如花,“哥哥,你有这么多红颜知己,这么美好的场面,要不要我舞剑一曲?”
明哲嘴角抽搐,“额……鸢儿,你握剑的手都在冒青筋,你这是要舞剑,还是要我的命?”
“果然,你这人一点都不靠谱,除了鸢儿,你还有这么多红颜知己。”
“不……不是的!韵儿,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别紧张,师兄,很快就会过去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明哲回头一看,惊呼道:“槐序,你怎么也在这儿?”
“唔……原来师兄这么受欢迎,这样的话,我的眼光是不是还不错?”君影天真道。
明哲冷汗淋漓,强作镇定,“大家先冷静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诗瑶突然开口:“大家都别吓明哲哥哥了!”
明哲向诗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都忘了诗瑶为何出现在这儿,“诗瑶……”
诗瑶面带微笑,在明哲感激的眼神中缓缓走近,“其实,我还挺佩服明哲哥哥的。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什么话?”明哲一头雾水。
诗瑶一字一顿道:“你去死吧!”
明哲顿感不妙,“喂!大伙别冲动啊!”
惨叫声在云霄徘徊,惊起一片鸥鹭。
明哲奄奄一息,“感觉快被打死了!”
“总觉得,似乎并不值得可怜。”都这个时候了,槐序还在说风凉话。
在场之人只有槐序和君影没有出手,或许是心疼明哲,抑或是觉得并不值得。
“这下舒坦多了!”韵儿长舒一气,这些人中,属她下手最狠。
“我说诸位不至于吧?”明哲趴在栏杆上,奄奄一息。再多一会儿,他都爬不起来了。
“这是你的报应,谁叫你喜欢沾花惹草,欠下这么多债?”韵儿并不觉得明哲可怜。
“我哪儿沾花惹草了?我就想守着我家鸢儿,有什么错?”明哲试图狡辩。
“别找借口了,你说的这些鬼话,恐怕连鸢儿也不信!别忘了,刚才动手的也有鸢儿。”韵儿驳斥道:“你每次都是拿鸢儿当挡箭牌,这次连鸢儿也不站在你那边,我看还有谁能保你?”
明哲可怜兮兮地望向鸢儿,“鸢儿……”
鸢儿回了个无奈的眼神,“哥哥,鸢儿也想帮你,可这次鸢儿无能为力。”
唯一的救命稻草都放弃了他,他便如一枚弃子,“鸢儿,别!”
“师兄,你放弃吧!没人愿意帮你,这次你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安详地去吧!”清寒的笑容似寒风中的冷刃。
明哲还在挣扎,“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我跟你们讲故事。”
“你的故事还是留给别人吧!”韵儿冷漠道:“这次你死定了!”
韵儿正要动手,明哲大喊一句:“我要讲的故事和你们也有关!”
鸢儿拦住了韵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不急,我倒要看看哥哥还有什么花招?”
明哲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一命。
鸢儿话锋一转,“当然,如果故事不满意,哥哥还是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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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宗抚摸胡须,看着面前乖巧可爱的小清寒,心中却有些发愁。
凌云那家伙翅膀硬了,他是管不住了,但师门不可一日无徒!他就这么一个徒弟,日后肯定是要继承天师门的,但这孩子的资质……一言难尽。一套剑式要学两个月才能记住,更别提法术了,没人领着,连回家都能迷路。也不知凌云当初是怎么教的,为何他在的时候,清寒便能学得快,他这一走,清寒便回到一窍不通的样子。
“唉,朽木难雕!”道宗叹息道:“飞雪,你可丢给我了个大难题!”
道宗心中苦笑,对着小清寒谆谆善诱:“有句话叫作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清儿,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小清寒眨了眨眼睛,诚实地摇了摇头。
“唉!”道宗长叹一气,耐心给她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有毅力和恒心,再难的事也能做成。”
小清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然后牢牢记了许多年。或许她并不聪明,也没有天赋和才能,但却比任何人都更有恒心和毅力,更耐得住寂寞。她在与世隔绝的桃花坞中,安静而努力地成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于是铁杵成针,朽木开花。
“师父,我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天师门传人!”
“好孩子,你已经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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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的时候,灶房里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
明哲匆匆赶到事故现场,发现鸢儿正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跑出来,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对不起,我……”鸢儿刚想解释,却被明哲打断:“没事,先灭火!”
“啊!”鸢儿先是一愣,后又回过神来,“是,要先灭火……我去打水!”
万幸灶房外的院子里常备水缸,几桶水泼下去,火势总算得到了控制。这时明哲才有余力去关心鸢儿那边的情况,只见对方提着水桶匆匆跑来,然后脚下一滑,当场表演了个平地摔,水洒了一地。
鸢儿跌在地上,手中兀自紧紧抓着水桶的提手。慌乱中,她抬起眼,恰好与明哲望过来的目光对在一起。
场面有些尴尬。
明哲下意识移开视线,接着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搀扶她。鸢儿低着头,脸色白白红红的,说不清是愧疚还是羞耻。两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默默把灶房的火灭了。
灶台附近的墙壁还有上方的屋顶都被烧得乌黑,梁柱都被烧烂了,看来需要一场大修。
“都是我不好!”鸢儿小声解释道:“我方才见锅里起了火,想要拿水浇,却错拿成了油……”
明哲心想这题我做过,上次往滚油锅里倒水的也是你。然而面对满脸自责和愧疚的鸢儿,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可我总是迷迷糊糊的,什么也做不好!”鸢儿却不肯放过自己,十指用力掐着衣袖,指节都泛了白,“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我想给大家做点梨花酥吃,结果却弄成这样……”
一只手伸到她脸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都说了不怪你!”明哲冲她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目光中尽是宠溺,伸出手,“走吧,先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去镇上买梨花酥。”
鸢儿愣了愣,“啊……好呀!”
天生迷糊不可怕,有人嫌弃,却也有人当成宝,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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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天气便日渐转寒。
汴河上的白鹭开始向南方迁徙,连平时呱噪无比的青蛙也纷纷钻进土里,准备越冬。
诗瑶买了一艘乌篷船,平时无事便泛舟湖上,静静地观赏这片优美而安宁的天地。
直到有一日,一名画师找上了她。
画师正在画一幅汴河秋景图,原本已完成了大半。然而不久前他再次来汴河取景,却恰巧看见了泛舟的诗瑶,一见难以忘怀,寤寐思服。
他想要将她画入画中。
“姑娘与这天地似乎并非在一处。”画师将自己的苦恼告诉诗瑶,“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下笔。”
“我不懂丹青。”诗瑶冷漠地回答:“你问错人了。”
她出身不俗,怎会不懂书画?只是无心罢。
画师并没有轻易放弃,自那以后,每当诗瑶泛舟湖上,身后必定有一双牢牢跟随她的眼睛。不过那画师也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会上前与她搭话,她也就容忍下来,只当做对方不存在。
秋去冬来,一转眼就是数月过去。鸟兽尽皆蛰伏,连游人也少了许多,汴河变得更加安静和冷清。
诗瑶自幼在京城长大,早已习惯了寒冷。她买来一只小火炉放在船上,在火炉边温酒发呆,一坐便是一整日。
画师再一次找上了她。与数月前相较,他看上去憔悴无比,仿佛老了许多。
他双手捧着一幅画卷,请诗瑶展开一观——是那幅汴河秋景图!
诗瑶在画上找了自己的乌篷船,然而乌篷船上却是空无一人。她转头看向画师,发现对方已然泪流满面。
“果然如此!”画师指着诗瑶,似哭似笑,“你本就是画外人!”
他哭哭笑笑,疯疯癫癫地走了。诗瑶看了眼留下的画卷,随手将之卷起,丢入火炉。
画师说的没错,自他走后,她便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即便强行画入画中,也只是一具无心的躯壳。
于这天地,她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画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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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穹捧着本《论语》仰面卧在榻上,目不转睛,生怕漏看了一个字。
宁夜,这个独霸天下、武貌双全的男人,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青竹,你为何要逃?”
“逃?”她冷哼一声,“我如何能逃得出天下第一的手掌心?”
男人星眸一沉,转瞬间竟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他猛地攥住青竹不盈一握的皓白手腕,用力将她往怀中一带。
小穹忽地提了口气,两腮漫上薄红,定了定神,指头一捻,翻到下页。
“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埋头在她的颈窝里,轻声软语地央求着。
青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倏地揪紧,一下子腾空,如置云霄。她身子滞了片刻,终是将手轻轻地搭在了男人的背上,双目深情凝望,温柔道:“好!”
读罢,小穹登时满脸通红,咬住嘴唇憋着笑意,双腿腾空蹬得飞快。
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揪紧衣角,眼波闪烁,满是向往。
“小穹,快来!”凌云忽喊道。
小穹惊得一个激灵坐起,拍拍脸颊,将书放到桌上。
“来啦!”她穿上绣鞋,扇了扇领口,又照了照镜子,这才慌慌张张地向门外跑去。
轩窗敞着,风一拂,《论语》的衣书掀起,露出了里头的前封——《事如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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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驾车的老人身披蓑衣,盘膝而坐。瘦小佝偻的身体仿佛一颗铁钉,牢牢钉在了车轸上,也定住了身下马车的摇晃。
数道尖锐的破风声突兀响起。
雨幕中亮起一道闪电似的刀光,数支被拦腰斩断的箭矢飞落在马车两侧。老人抬起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刘叔叔。”一只手拨开车帘,车中人低声问:“是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殿下莫慌,一群跳梁小丑而已,老朽还应付得来!”
话音未落,老人耳朵微动,骤然向后望去。暴雨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身后轰鸣的马蹄声,竟是盖过了雨声,不断逼近过来。
能有这般动静,必是湘围的骑兵。
前有拦路,后有追兵。车厢中,槐序沉默地握住了断月剑,却听外面驾车的老人对她道:“殿下,看来老朽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刘叔叔……”她沉默了。
“天师门的道宗是可信的人。”老人打断她的话,口中快速交代道:“此地往南便是月和客栈,那里有老朽的手下,他们会护送殿下继续南下,望殿下此去珍重!”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老人脱下蓑衣,将内力灌入其中,挥舞着蓑衣抵挡飞来的箭矢。眼见前方的雨幕中隐隐可见拦路者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从车上站起身来。
“殿下,前路艰辛,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决不能让断月剑落入湘围手中!”
她没有犹豫,点点头,“嗯。”
“好,那老朽这便去了!”
老人从车上跃下,提着刀消失在雨幕中。槐序拿起缰绳,沿着老人用性命开辟出的道路,驾着马车继续向前。
不要流泪,不要停留,哪怕前路遍布荆棘。无论何时,都要挺起胸膛,充满骄傲地活下去。
因为她是公主,亦是断月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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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孩子有时会害怕君影。虽然出生在苗疆的孩子时常见到蛊虫,可像君影一样对蛊虫亲切异常,把丑陋的虫子当成是自己亲密的朋友,独她一份。
“你们不觉得蛊虫很可爱吗?”君影拿着手上的蛊虫靠近小孩,小孩连忙躲开。
“君影,你快放手!我娘告诉过我,你手上拿着的那只蛊虫叫断魂蛊,有剧毒!”
君影有些疑惑地收回手,仔细观察了手中名为断魂却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蛊虫,“可是你们看,我拿着不是好好的吗?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小孩半信半疑地靠近,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蛊虫,便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指甲处更是迅速发紫发黑,两人赶忙跑回寨子里。好在蛊虫接触不久,并无太大毒性。在懂得医术的大祭司替小孩放血包扎时,君影双手合十,抱歉道:“对不起,我都忘了娘亲以前告诉过我,我的血很特别,一般的蛊虫伤不了我。”
小孩气哼哼一声嘟囔,转过头去不肯理会君影。其他孩子也不理会君影。
“你们别不理我嘛!下次我跟你们阿娘说咱们一起去道宗那儿学功课,实际上咱们去密林里玩好不好?”
“你说真的?”小孩有些怀疑。
君影点点头,“君影最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君影眼睛闪闪,紧紧握住朋友另一只未中毒的手。
“那还差不多,冲你这句话,我暂时不生你气了!”
“那下次我把我师兄也叫上,咱们一起出去玩。”
大祭司看着她,默默叹气,“你这丫头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水月寨的大祭司,号称蛊仙,也就是君影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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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故事没有他的身影,每个故事也都有他的身影。她们的故事加在一起,便是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