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是什么地方?推磨的?”鸢儿一头雾水。
“明哲没跟你说过?”小穹愕然。
鸢儿摇摇头,“哥哥从未提过,不过自打来到京城,哥哥三天两头玩失踪,鸢儿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想来他应该是跟凌云哥哥去秣房了!”
小穹有些出乎意料,鸢儿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换作她,凌云要是敢跟她玩失踪,她非得把相府掀了!管他什么理由,敢把她一个人留在相府,就算有爹娘撑腰,她也非得怄气不可!
“鸢儿,你不生气吗?”
“有点生气,但他是我哥哥!鸢儿不会跟哥哥闹脾气。”
“哪怕他把你丢在相府,你也不生气?”
“小穹姐姐,你还没回答鸢儿的问题,磨坊是什么地方?”
鸢儿岔开话题,她嘴上说着不生气,心里还是有点失望。从小到大,明哲从未瞒过她什么,即便有小秘密,也被她看得一干二净。明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相信明哲不是有意瞒着自己,而是希望她不要掺和,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安全。
明哲的苦心,她岂会不知?只是她更希望明哲坦诚相待,她不需要明哲挡在身前,只需要他守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仅此一点,她便知足。
这些年,明哲为她遮风挡雨,不论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哥哥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看到哥哥因她而劳累,她也想保护哥哥,而不是成为哥哥的累赘。
秣房的事,小穹本不该多言,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意思回绝。何况她方才答应鸢儿,把这些折子批完,便告诉她明哲他们去哪儿了。鸢儿叫她一声姐姐,她又怎忍心瞒着不说,既然已经选择抗下所有,也不差这一件事了,索性一并说出。
“秣房可不是磨坊,而是一个机构,集情报、暗探、刺杀、监察、编纂于一体,受命于相府的暗线组织。”
小穹娓娓道来,鸢儿听得津津有味,字里行间,渐渐了解了秣房的大致情况。
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这是秣房的初衷,也是秣房的宗旨,秣房一切行动,皆围绕于此,莫敢违背!
统筹大局,治理家国,上至京都,下至州府,凡大宋境内,皆有秣房之痕迹。秣房辉煌之时,甚至可以与计省二府平起平坐,但秣房不属于朝廷机构,仅隶属于相府,朝中大臣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秣房不受朝廷管控,如未桎梏之猛虎,严重威胁皇权的威严;有人说秣房独立朝堂外,朝中之人不可涉及,严惩贪官污吏,维护朝堂秩序,此有奇效;有人说秣房非朝廷机构,却与计省二府平齐,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官员皆不服气。关于秣房的言论,众说纷纭,一直以来,没句准话,皇上对此事也是犹豫不决。秣房便如一把双刃剑,用好了,铲除朝中的一些贪官污吏,维护廉政清明,此有奇效;用差了,秣房一旦失控,朝堂之内无人可制止,相权和皇权失衡,威胁统治,此有弊端!思来想去,取舍两难。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选自元曲作家张养浩之作《山坡羊·潼关怀古》)
“汴河之水,源源不断,横贯京城,流向他方,一眼望去,不见尽头。朝堂亦如此。若放任不暇,自顾京城一地,目光短浅,结局无非藩王割据,龙困浅滩,那时战争再起,百姓苦不堪言,江山岌岌可危!唯有将自身势力遍布各路州府,统筹大局,州府方不敢造次,乱臣贼子亦不敢为寇,此可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监察台依官职大小进行划分,分为中央和地方两个部分,虽然监察的地方不同,但职责都是一样的——监察百官。
情报部笼络天下情报网,各路州府中,皆有情报部的暗线,上至官府,下至坊间,是天下公认的第一情报机构,即便是隶属朝廷的密侦司也不可与之匹敌。有了这些情报,即便足不出户,天下之事也尽收眼底,了如指掌。所以这些年来,即便爹爹没有离开过京城,依旧知晓天下大事,掌握朝堂的话语权,便是情报部的功劳。谍网庞大,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引来杀身之祸。相府便是情报部的最高机构,也是情报部的唯一掌权者,任何一个部门必须听从相府调遣、受其支配。相府之下便是四京的情报部:东京开封府即汴京、西京河南府即洛阳、南京应天府即商丘、bJ大名府即魏州,四京情报部由相府直接管辖,下设三十六部、七十二院,收集各州府的情报,加以编撰整理,再呈交给相府,故情报部亦被称作编撰部,兼任管理卷宗文书一职。
情报部称得上秣房的核心,监察台和刺杀课的情报皆来源于情报部。有了这些情报,监察台便有了那些贪官污吏的把柄,铲除朝堂之祸端,轻而易举。刺杀课执行暗杀任务,情报是必不可缺的,有些了这些情报,办起事来也就容易多了。除了情报,那些卷宗文书,也是重中之重,上面记载了秣房的秘密,也就是秣房之人生平事迹,这是唯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一旦遇难,他们的卷宗便会封存,无人知晓他们的生平,连名字也不会留下,这是为他们的家人着想。
秣房牵连的人很多,得罪的人也不少,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不论皇亲贵族,还是朝堂大臣,对秣房都恨之入骨。在江湖上,秣房得罪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听雨阁也常常挤兑秣房。慢慢的,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处境也越来越危险,这便是秣房的弊端。
当然这还只是外人眼中的弊端,实际上的秣房千疮百孔,朝堂有腐败之官,秣房也有贪婪之人。这些人朋比为奸、一丘之貉,仗着自己在秣房的权力,嚣张跋扈、欺上瞒下,搅乱浑水,试图浑水摸鱼,一旦日子久了,秣房便会腐败。秣房的权力很大,有相府罩着,外人拿秣房没有一点办法,一旦秣房失控,谁也拦不住这头猛虎。刺杀课的存在,弥补了这个缺陷。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外人管不了秣房,只有秣房管理秣房,刺杀课由此诞生。
刺杀课(同科)是秣房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是没了刺杀课,秣房对任一方势力的威胁便会大打折扣,秣房也就失去了威慑。刺杀课的刺客按九品中正制分阶,即八至九品为高阶杀手,听候首席差遣,执行秘密任务,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面目,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六至七品为中阶杀手,执行一般的刺杀任务,铲除朝中党羽和江湖上的一些势力,或清理门户,杜绝腐败滋生。五品及其以下为低阶杀手,一般执行刺探任务,不担当刺杀之务。
特殊的是刺杀课最高统领不是相府,相府只是拥有其最高控制权,仅是下达刺杀任务,至于派谁去,如何刺杀,事后灭口,这便与相府没有多大的干系,而是由刺杀课首席操纵,她也是整个刺杀课中威望最高的人,凡是刺杀课之人无不敬仰,她一人撑起了偌大的刺杀课。现任刺杀课首席,乃九品上的高手,离宗师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刺杀课的威名,天下之人无不闻之丧胆,它是秣房最大的仰仗,也是相府最难掌控的一部分,试问刺杀课造反,天下何人可阻拦?即便是武侯也没有十全的把握拦下刺杀课,所以要想控制刺杀课,刺杀课首席就必须一心一意向着相府,否则刺杀课的存在便是一种威胁,不单单是对相府的威胁,更是对朝堂的威胁。
小穹特意强调了最后一点,生怕鸢儿没听懂。
“小穹姐姐,你说的我都懂,只是鸢儿不明白,秣房与哥哥有何关系?”
小穹扶住额头,差点气晕过去,“我的傻妹妹,姐姐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还听不懂其中的道理吗?这不明摆着明哲加入了秣房,跟着凌云出去当差了!”
“哥哥加入了秣房?”鸢儿愕然。
“别跟姐姐装傻,你肯定听懂了!”小穹自觉已看破鸢儿的伪装。
“小穹姐姐,鸢儿没装傻,鸢儿真的没想到哥哥加入了秣房!”鸢儿委屈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明哲加入了秣房,按理说,以明哲的性子,宁愿偏安一隅,也绝不会掺和朝堂之事,可自从到了京城,明哲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鸢儿都看不懂他。明哲整日跟着凌云进进出出,从不说自己去哪儿,她又不好意思问。若非今日小穹把真相告诉她,她是一点都不晓得实情。先前小穹说哥哥去了秣房,她还没当回事,觉得哥哥去秣房,只是帮凌云的忙,没想到哥哥竟然加入了秣房。
“好了,别委屈了,是姐姐误会你了!”小穹连忙哄鸢儿。
“鸢儿不怪姐姐!”鸢儿摇了摇头,收起眼中的泪水,“姐姐可否告诉鸢儿,哥哥加入了哪个部门?”
小穹讪讪一笑,“抱歉,不是姐姐不告诉你,姐姐也不知道明哲加入了哪个部门,凌云不让我打点秣房之事。”
“那姐姐可知哥哥他们去哪儿当差了?”
“这我倒是知道!他们去了一个叫行云镇的地方,调查一桩案子。听说那个镇子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镇上的人都离奇死亡,还有行云山上,有个修仙门派,名曰齐桓洛氏,这个宗门最近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门中弟子离奇死亡,身上没有致命伤,也不像中毒而亡,和山下镇子的人死因一致,提刑司查了一个星期,一点线索都没有。皇上龙颜大怒,二话不说便把这桩案子交给了相府。”
“提刑司办事不力,理应交由刑部处决,为何要交给相府?这不是越级犯上吗?”
小穹赶紧捂住鸢儿的嘴,还好这里是相府,没有什么隔墙有耳,但也要小心为上。
“我的傻妹妹,你可什么话都敢说!这是皇上的决定,刑部也无可奈何,再者皇上把这桩案子交给相府,看中的是秣房的能力,借机试探一下秣房,若相府推辞,皇上少不了怀疑,当然相府接下这桩案子,也不单是解除皇上的疑心,还有这桩案子本身就与秣房有关,只是皇上不知道罢了!秣房本想暗中调查,阴差阳错之下,皇上下旨,秣房倒也不必躲着藏着。”
“与秣房有关,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也不大清楚,似乎是秣房中有人叛变,欺下瞒上,私自调遣刺杀课,酿造了一桩惨绝人寰的血案,具体情况是什么,凌云一个字也没说。”
“姐姐不是说过,刺杀课只听从首席的话,为何那人也能调遣刺杀课?”
“所以说,这便是秣房的弊端!秣房那么大,刺杀课遍布全国,首席就只有一个,她怎么可能管得来这么多人?刺杀课对首席忠心耿耿,但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是那人豢养的死士,只听从他一人的差遣,当地的监察台和情报部被他所挟持,相府得不到消息,就一直没管,不想竟养虎成患,当地的秣房全员阵亡,监察台、情报部和刺杀课,无一人生还。相府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秣房之中竟有这么一个败类,杀害自己的兄弟,还酿造一桩惨绝人寰的血案,人神共愤矣!”
小穹握紧拳头,两只眼睛里充满着怒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她如此憎恨?
“姐姐不是说,小镇和洛氏的人,都是死于非命,但死因不明,此事与那人有何关系?”
“还不是他造的孽!勾结苗人,用毒蛊之术,害死了那么多人!”
“毒蛊之术?”鸢儿愕然。
“不错,正是毒蛊之术,听哥哥说,好像叫什么同命蛊,具体我不清楚!”
小穹越说越气,心中的怒火差点抑制不住,鸢儿也觉得自己不该问下去,但她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小穹姐姐,你可知那人的名字?”
小穹扳动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两眼忿然,一字一顿:“天枢!”
洛府中,凝语坐在凉亭里,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眼中带有血丝。大病初愈,本该是调养的时候,但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忘不掉那人的身影,忘不掉明哲的话。
她扶着额头,脑中一片混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她苦撑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亲手了结天枢的性命?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为何还对他依依不舍?难道真如明哲所言,她的心里还放不下天枢?
清风拂过垂柳,牵动她的思绪。池塘中的鱼儿,无忧无虑,游来游去,荡起了涟漪,惊动了荷叶几片。碧绿的荷叶,浮在水面,懒洋洋的,享受着日光浴。时值春末夏初,荷花尚未绽放,荷叶占据了整个池塘。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凝语没有那般雅兴,也不喜欢莲花,满池塘的菡萏,为的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而是那叶上初阳干宿雨的荷叶。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适逢三春,新荷初露,多少人为她吟诗作画,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那时候,荷花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待着,只有三三两两的荷叶,在水面上倦庸地躺着,有的甚至不愿展开身子。
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瞻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圆圆的荷叶,在一方池塘里,潇潇洒洒铺陈开来。高举的风荷,宛如碧玉,如果有小雨飘洒,盘子里就会装满大大小小,如同珍珠一般的水珠。
平展的荷叶,一任鸟儿在上面嬉戏,谈情说爱,荷叶下面,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自由自在。成双作对的蜻蜓,也不甘示弱,把爱的种子播种在卷曲的荷叶上,也许一天,也许几天,就长成了立于尖尖之角的小蜻蜓。这是荷叶中的景色,不只是让静谧的荷叶有了盎然生机,也有了优雅婉转的和声。
荷叶茁壮成长,铺天盖地,占据了整个池塘。这是凝语最喜欢的景色,没有荷花的亭亭玉立,有的只是荷叶的静谧舒躺。
若驾一叶扁舟,在荷叶间穿梭,那一定是最美妙的事情了。那时,倘若有一位水乡女子从水边轻盈走过,细弱扶柳的腰肢,垂落两肩的青丝,一曲悠扬婉转的情歌,如天籁般,从女子口中发出,称得上如听仙乐耳暂明!
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日子里,人们往往喜欢的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可若没有叶子,一泓水面上,只有绰约的荷花,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什么样的感觉?
老话说的好,红花虽好,绿叶扶持。时令春末,冰清玉洁的荷花尚未绽放,随风摇晃的荷叶生机盎然。这是最美的风景,也是最坏的风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若是以前,凝语定然欣喜,可是现在,除了哀愁,就只剩下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