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脚刚踏入正堂,许县令就慌忙赶来,生怕有所怠慢。
“大人,此地人多嘈杂,恐招待不周,不如到后院,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谈,您看如何?”许县令谄媚道。
明哲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喝茶,张氏灭门一案还未查清,他可没那闲心思,“喝茶就不必了,我等来此,只是想知道张氏灭门一案调查进度如何?”
许县令猛然睁大眼睛,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区区一件小案子,怎敢劳烦大人费心?还请大人放心,此案下官定会尽快查清,不出数日,真相便可水落石出。”
许县令看上去胸有成竹,心里却忐忑不安。
“哦,是吗?我可听说此案已过去七日,县衙却迟迟拿不出一个结果。镇上百姓怨声载道,街上无一人出行,每家每户门窗紧闭,不敢外出。这便是许大人信誓旦旦的缘由?”
许县令双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他不断磕头谢罪,一遍又一遍向明哲哀求,请求明哲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他的罪过。
“我可听说张家与县衙暗地里做了不少交易,想必从其中获利不少。怎地张家一遇难,许大人就翻脸不认人了?对此案如此懈怠,你就不怕张老爷来找你索命吗?”
许县令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死死拽住明哲的衣角,哭诉道:“大人,您可别吓下官!下官承认与张府暗地里有所交易,但下官绝不是杀害张府满门的凶手!张府以布匹生意为主,下官只是从中赚点小钱,绝无见财起意之心!张家惨遭灭门之祸,这也是下官意料之外的,下官派人清理出张家剩下的家产,全都存放在仓库里,不曾动用一分。若大人不信,下官可以带您查验,绝无少一分!”
瞧许县令哭成这样,应该不是说假话,再者他也的确没理由杀害张府满门。他得益于张家的布匹生意,若说他为了眼前的利益,杀害张府满门,无疑是目光短浅,自断财路,许县令绝不会傻到此等地步。
“放心吧,我不是来问罪的!”明哲将许县令扶起,“我等来此,为的是一部账册。这部账册里记载了一些秘密,我不想它被外人找到,更不想公之于众。许县长,可明白我的意思?”
“下官明白,大人是想这部账册永远消失于世间,从此再也无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算你还有点头脑!这部账册就在张家手中,而今张府上下无一活口,账册也随之消失不见。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大人的意思是,就算把张府翻过来,也要找到账册。”
“话是没错,但可惜,只说对了一半!”明哲打了个响指,“这三位是我得意的属下,他们昨夜把张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出那部账册,你觉得,你养的那群酒囊饭袋,能和他们比吗?”
“那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在张府找不到线索,那就只能从张老爷身上找找线索了。”
许县令瞬间领会了明哲的意思,“下官明白,张老爷的尸体就放在地下冰库,若大人不嫌弃,下官可为大人带路。”
“如此甚好!”
“不敢当,下官日后还得仰仗大人多多提携。”
明哲苦心编了这一出戏,为的便是迷惑许邵,让他误以为自己也与张氏做过勾当,并且在张氏那里留下了证据——账册。如此一来,他俩便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许邵自然会对他放下戒备之心,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插手张氏灭门一案,更能借许邵之手,扫平障碍。
地下冰库建在地牢下面,此地一片昏暗,明哲等人举着火把,勉强看得清路。
他们走在阴暗的小路上,头顶的石壁不时渗出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让人心里一怔。越往深处走,寒气越发逼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恶臭味,那是尸体腐败的味道。冰库虽说可以用来存放尸体,可时间一长,难保尸体不会腐败发臭。
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门后散发出的恶臭味让人作呕,这间石屋应该就是停尸房。
许县令使了一个眼神,他的手下立刻心领神会,取下腰间的钥匙,插进锁里,轻轻一转,房门就开了。随之而来的恶臭味,熏得大伙赶忙遮住鼻子,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大伙才缓过来。
“大人,里面请!”许邵恭敬有加道。
明哲点了点头,走进房内。
此地寒气逼人,火把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房内四角摆有冰块,中间摆有一张石桌,石桌上冻结一层冰霜,旁边就是仵作验尸的工具台,一把锋利的小刀上还留有淡红的血迹。石棺与墙体合二为一,想要取出尸体的时候,只需拉出墙上对应的石棺即可。
许县令指了指墙上的石棺,手下走到那副石棺前,握住把手,向后使劲一拽,石棺缓缓拉出,一股恶臭味也扑面而来,着实叫人不太好受啊!
许县令看了一眼石棺里躺着的人,强颜欢笑道:“启禀大人,这便是张老爷的尸体。”
明哲等人上前一看,槐序和天枢立刻转身,不敢直视。原来为了使张老爷的尸身保存得更久,不得不脱去张老爷身上所有衣物,以减缓尸体腐败的速度。槐序身为女子,看到一丝不挂的张老爷,当然会不好意思。可天枢身为男子,为何也不敢直视?
明哲仔细观察,发现尸体的胸口上有一道伤口,瞧样子,应该是一道剑伤,还是贯穿伤。凶手应该是从背后偷袭,一剑刺穿了张老爷的心脏,所以胸口上才会留下一道伤口。明哲翻动尸体,果然在尸体的背面也发现了一道伤口。除此之外,尸体上再无别的伤口。
“许县长,你可查清张老爷死因为何?”
“回禀大人,据仵作尸检,张老爷死于失血过多。下官推断凶手应该是趁张老爷不备,从身后一剑刺入张老爷的心脏,随后逃离现场。”
“便只有这些?”
“下官不敢欺瞒大人,目前找到的线索便只有这些了!”许县令害怕至极,哪敢欺骗明哲。
“那好,我且问你,张府其他人的尸体在哪儿?”
许县令颤颤巍巍指着旁边几副石棺,“回禀大人,他们的尸身就存放在旁边几副石棺里,但由于死者众多,冰库又没有太多的位置,不得不将部分尸体掩埋于后山坟场。”
他本以为明哲会怪罪他,在没查清真相前,私自掩埋尸体,没想到明哲竟一点也不在意。
“无妨,我也没那么多闲心。麻烦许大人把那几副石棺也打开,我要开棺验尸!”
明哲不是不在乎其他尸体,只是逐一调查,过于费时费力,也难免会引起许邵的疑心。
许县令招呼几个手下,把旁边几副石棺都拉了出来。霎时,房间里一股恶臭在空气中弥漫,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天枢几人挥之不去。明哲和庭风倒不在乎那些,上前查验,发现这几具尸身果真如传言那般,没有一道伤口,嘴唇也没有发紫发黑,不像是毒杀,脖子上也没有被勒的痕迹,更不像是窒息而亡。难不成真是邪祟作怪?
“许大人,张府其他人的尸检报告如何?”
“大人,您就别为难下官了,正如您看到的,这些人既不是毒杀也不是窒息而亡,更不是死于他人之手,我们也为这事犯难,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杀人于无形?”许县长满脸愁容,不像是撒谎。
明哲也无处下手,这些尸体身上没有一处异样,他也看不出死因为何。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我自会安排,许县长就不必掺和了!”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许县令唯唯诺诺,哪敢说个不字。
明哲凑近许邵耳旁,“记住,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调查张府之事,更不能透露账册之事,否则不单单是你的官职,就连你的小命我也可以谈笑取之。”
许县令立马跪在地上,给明哲磕头谢罪:“下官谨记大人之言,今日之事外人绝不会知晓,还请大人放过下官,饶下官一命,下官定当俯首称臣,唯大人之命是从!”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会派人暗中盯着你,只要你聪明,命还是可以留住的!”明哲扶起许县令,并塞给他一袋钱,“这是给你的,别拒绝!”
许县令颤颤巍巍接过钱袋,暗自掂量掂量,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
明哲拍了拍许县令的肩膀,压低声音:“尽管放心,给我办事,好处少不了你!”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明哲衣袖一展,转身即走。他先前还怕许邵会说漏嘴,可现在许邵收了自己的钱,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了自己的小命,许邵绝不会向外人提及此事。
槐序和天枢瞧见明哲走了,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了上去。
四人离开县衙,走在街上,明哲一言不发,槐序和天枢也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俩深知在地下冰库的那番举动,差点暴露大伙的身份——提刑司的人,居然怕死人?
“我们身后有尾巴,找准时机,做掉他!”
明哲的话让大伙立刻警觉起来。
“许邵的人?”
“应该是,我们从县衙出来,此人就一直跟着。看来许邵还是怀疑我了。”
明哲本以为许邵收下钱,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没想到他还是留有一丝顾虑。
“前面路口左转,走小道,绕到背后,做掉他!”
明哲也是当机立断,想好对策,即刻实施,没有片刻迟疑。
“可有把握?”庭风问道。
“你便是我的把握!”明哲嘴角上扬,笑容透露着诡异。
他们忽然加快脚步,拐进小道,消失在视线中。那人赶忙跟上,却不见明哲等人的身影。就当他迟疑之时,一把小刀悄然无息架在他的脖子上,刀锋的冰冷,让他浑身一颤。
“大人饶命,这都是许大人让我做的!”此人也是识趣,不打自招。
“他为何要这么做?”
明哲握住小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用力,便可取走他的性命。
在明哲的威胁下,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许大人说,虽然您有提刑司的腰牌,但不代表您就是提刑司的人,所以派小的暗地里跟踪四位大人,设法查明诸位大人的身份。”
明哲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如今他的小命掌握在明哲手中,只要明哲一个念头,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为许邵办事,不至于把命丢在这儿,他只能实话实说,不敢欺瞒。
明哲收起了小刀,“很好,回去告诉许邵,若有下次,这把刀就会架在他的脖子上!”
听到自己还能回去,他立马跪了下来,叩谢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哪知下一秒,只听“哧”的一声,匕首划破他的脖子,血流不止,他也当场毙命。
明哲嘴角上扬,诡异的笑容令人发颤,“不过我说的是下辈子!”
槐序和天枢看见这一幕,呆若木鸡,眼睛直勾勾望着明哲,心中难以置信。在他们的印象里,明哲不是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为何今日他下手如此果断?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留。
明哲蹲下身子,蒙上他的眼睛,“若有下次,此人的下场便是尔等的结局!”
“咱们走!”明哲遂即起身离去,毫不在意此人生死。
槐序缓慢移动脚步,望着地上的尸体,她难以想象明哲为何要这么做,在她眼中,明哲不是这种滥杀无辜的人。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明哲变了。
明哲等人前脚刚走,后续就有人跟了过来,许县令也在其中。
“大人快看!”官吏很快发现了地上的尸体。
许邵闻声赶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心有余悸,难以置信,此人下手竟如此狠毒!还好一开始没跟此人动手,不然如今躺在地上的,就该是他了!
“启禀大人,这里刻有一行字!”另一名官吏发现了明哲刻在地上的话。
许邵低头看着明哲留下的话,双腿不自主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传我命令,不准再调查此人身份,更不准向外人提及今日之事,违者杀无赦!”
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许邵浑身颤抖,乖乖认怂,他可不想惹祸上身。对他来说,明哲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紧的。他着人清理现场,把尸体带走,毁去地上的字。不一会儿的功夫,小道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人知晓此处竟有命案发生。
大伙回到酒楼,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槐序的心神依旧慌乱,她害怕得都不敢直视明哲。她从未见过明哲不问是非,随意杀人的样子。想起她当初那样对待明哲,心里不由得恐惧。
明哲察觉到槐序的异样,“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先回房待一会儿。”
槐序说话支支吾吾,从始至终不敢直视明哲。明哲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有事瞒着自己,但他并未当场揭穿,而是放槐序离去。他转头看向天枢,天枢目光呆滞、六神无主,想必也是有心事。
“洛兄,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
天枢没有开口,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朝着后院走去。
“他们对你心存畏惧。”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然会让人害怕!”明哲付之一笑。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杀了他?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该我做的我不会假手他人,不该我做的我也不会染指。杀人从来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让她们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藏得再好,也会留下痕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岁月会洗涤旧迹,但洗不去罪恶。不过发生多少次,结局还是一样。”
“你已经察觉到了?”
“你都能看破,我为何不可?我不是瞎子,不说出口,只是时机未到。”
“槐序说的不错,你这种人城府颇深,心思太重,活得很累!”
“累就累点吧!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
明哲找来掌柜,递给他一锭银子,附带一张纸条,嘱咐道:“麻烦掌柜,过些时候,为我们准备一些酒菜,我们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再过来吃饭!”
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客官放心,不论你们休息多久,酒菜一定为你们备好!”
“那便多谢掌柜!”明哲答谢道。
明哲跌跌撞撞走回房间,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房门锁上。
他捂住胸口,强忍痛楚,勉强坐回床上。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流出的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握紧拳头,手臂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就连平日里不见踪影的以太,这时也从他的体内涌了出来,不停缭绕。
明哲捂住耳朵,他感觉自己置身于数万冤魂之中,无数人的亡魂围绕自己不停发笑,每一张脸都是血淋淋的。他几乎快要崩溃,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霎时,耳边再无嘈杂之声,那些冤魂也都消失不见。
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哲,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