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怎么样啦?”
大伙听得正起劲,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明哲的思绪。他缓缓抬起头,只见清寒正坐在对面,吓得他向后一仰。多亏鸢儿出手及时,他才没摔倒。
“清……清寒,你……你何时来的?”明哲说话期期艾艾,一点也不利索。
清寒单手支颐,“清寒早就来了!只是师兄讲得太入迷,没注意到清寒而已!”
今日她特地换了一身白衣素裙,裙摆上还绣有梅花的图案,妆容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也不喜欢浓妆艳抹。对她来说,素颜的样子,便称得上国色天香,无需刻意妆扮。
她初入炼虚期,这几日忙于稳固境界,没时间看望明哲。这不刚一出关,随便打扮了一下,便往明哲的房间跑。哪知敲了半天门,屋内也没任何回应,按理说,这时鸢儿应该守在明哲身边,寸步不离,但她推开门一看,屋内空无一人,不见鸢儿和明哲的踪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明哲万万没想到,清寒会出现在这里。除了出门时,被泠然逮个正着,他已经尽量做到低调谨慎,隐匿自己的行踪,没想到清寒还能找到他。
“要找到师兄很难吗?”清寒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哲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差点忘了,你是我师妹,我的那一套,你学得一点不落。”
在仙山的时候,清寒整日黏着凌云,可凌云资质尚浅,虽是她师兄,也教不了什么,唯一能教她的,也只有一些小法术。望气术、剑影分身,这些凌云独创的伎俩,清寒至少学去九成。她之所以轻而易举,便可找到明哲,应该用的便是简化过的望气术。
“多亏师兄教得好,清寒受益匪浅!”清寒得意一笑。
“教会师妹,饿死师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明哲欲哭无泪。
清寒来都来了,明哲总不能赶她走,既然她想听,姑且让她听吧!
凌云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沿着明哲的气息,终于找到了劫匪的马车,却不见劫匪的踪影,而且那群被劫匪绑走的孩子,也凭空消失般,不知所踪。
此地极为隐蔽,高山石林作为遮掩,若非有明哲的气息指路,很难找到这个地方,且山势陡峭,道路崎岖,凌云推测,那群劫匪行至半路,不得不抛弃马车,徒步行走。
继续走了几里路,凌云等人终于找到了那个洞窟。站在洞口,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此地阴风阵阵,还带有一股血腥味,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明哲的气息到这里就中断了,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哲应该就在里面,但他不敢贸然行事,站在洞口,观望了半天,也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凌云哥哥,你怎么了?”鸢儿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觉得此地有些古怪,似乎不对劲,堂堂十大名剑之首,名满江湖的轩辕剑,竟会藏在这种地方?我不敢相信!”
“那你觉得应该藏在哪里?藏在一个光明正大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你争我抢,哪会轮到你?藏在这种地方,至少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找到了这个地方,看到此情此景,估计也会知难而退。如此一来,你才有机会!”泠然调侃道。
凌云固执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此地阴森恐怖,怨气冲天,摆明是一块芜秽之地,而轩辕剑乃圣道之剑,任何邪祟都不敢靠近,若轩辕剑真的藏在这里,绝不会是这番景象!”
“凌云哥哥,你快来看!”鸢儿惊呼。
凌云和泠然闻声,走了过去,只见这里有一块石碑,被杂草覆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石碑上刻有密密麻麻的一段话: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看罢这块石碑,凌云开始相信,这里十有八九便是轩辕剑的藏剑之地。石碑上的字迹虽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看得出,这上面记载的便是黄帝大战蚩尤,着名的涿鹿之战!由此可以断定,这个洞窟必然与轩辕黄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后世也不会将黄帝的事迹刻在这块石碑上!
“凌云哥哥,这里还有一段话!”鸢儿发现了石碑后的字。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日魃,雨止,遂杀蚩尤,股体身首异处,而其血化为卤,则解之盐池也,因其尸解,故名其地为解。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善终,终尸解矣!
这时凌云才反应过来,这里压根不是什么藏剑之地,而是蚩尤的尸解之地,一旦踏入洞窟,便再难活着出来。想来那群劫匪应该没注意到石碑后的字,贸然进入洞窟,最后全部死在洞里,所以洞外没有一个人影,令凌云害怕的是,那群孩子不会也被他们带进洞里?
凌云正要往洞里走,却被泠然拦住,“让开!”
泠然挡在凌云身前,眼神坚定,“你不要命了吗?石碑上清清楚楚写着,此乃尸解之地,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善终,终尸解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道我心里就好受了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情我理解,那群渣滓死不足惜,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想伸张正义我不会拦着,但你这是去送死,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再说一遍,让开!”凌云冷冷道。
“不可能!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泠然目光坚定,自始至终,不肯退让一步。
“你就不怕我动手?”凌云缓缓抽出腰间的竹笛。
泠然无谓一笑,眼神还是那么坚定,“我不信你会对我动手!”
凌云紧紧握住竹笛,斜提下劈,一旁的石碑瞬间裂开。正如泠然所言,他不敢动手。
“凌云哥哥,你快看!”鸢儿指着碎裂的石碑,惊呼道。
凌云定睛一看,碎裂的石块中,有一块玉璧。他收起竹笛,拾起那块玉璧,仔细观摩,玉璧上有许多裂纹,微微泛黄,看上去年代久远。凌云那一击,劈裂了石碑,这块玉璧却完好无损,难不成是什么宝物?凌云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给我看看!”泠然从凌云手中接过玉璧,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不出问题。她稍微用了点力,玉璧依旧完好无损,即便加大力度,也还是老样子,这块玉璧的硬度超乎想象,“奇了怪了,一般的玉璧应该早就碎了,这块玉璧却如此坚硬,莫非真的是什么宝物?”
“注入点灵力试试?”凌云提议道。
泠然往玉璧中注入一丝灵力,没想到玉璧真的有了反应,发出青白色的光,一股纯净的灵力,流淌于玉璧之中。凌云用神识探查这股灵力,一段话涌入脑海。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拓疆,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挥光,吾不分老幼尊卑,无论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吾之寇,伐蛮夷之戮!遂沧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遍野,唯精魂可依!
然计未成,心未了,会逢横祸,江湖流派、玄门百家集万千之力,檄书一封,昭告天下,言我道祸患无穷,荼毒百姓,伤生灵,害苍生,加以不义之名,讨伐苍溪。
时局动荡,边关告急,先相既逝,上官掌权,屯兵要塞,护国无恙,安百姓,乐生居,守疆土,御外贼。此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者也,吾心向之,愿倾余生之力,偕志同之士,护我家国,扬我国威,安四海之民,定八方之心!
曩者,余行天下,遇一奇士,授余以上古之文,传予以谶术之本,诫吾以明德之言,望余立道,海纳贤能之士,广传治国之道。余既受命于天,不负众望,参悟谶书,笔落宣纸,成一家之言,世传不朽,闻者皆曰: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
余自立鬼道,召贤士,日益盛也!然江湖流派、玄门百家祸以妖道之言,惩以亡灵之罪,不顾正道,枉法伐之。余诚知其所以为也,鬼道煞其威名,收其弟子千万,煊赫一时,时人无不称之,心向之。江湖流派、玄门百家恐鬼道日益强盛,撼其根基,动其地位,便以不义之名,讨伐我道之人。
余诚知鬼道之术颇损神识,稍有不慎,便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化凶灵,杀戮不已,祸害一方,此非余之所愿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既得之,亦损之,欲得鬼道,必损仙道,此二者不可兼得也!然我道之人,皆愿修行,非迫也,玄门弟子入鬼道,亦非迫也,皆愿者也。余诫之以鬼道之害,申之以修行之祸,不愿者可自去也,吾不留之;愿者当知鬼道之弊,不可以奇术祸国殃民,为害一方。
余立鬼道之初衷,乃救国于危难之刻,救百姓于水深火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不料事未成,鬓已霜,鬼道终至穷途末路,江湖流派、玄门百家为一己私欲,大肆逮捕我道之人,凡与鬼道牵连者,无一幸免于难。
江湖流派、玄门百家苦苦相逼,我道之人已无退路,临此绝境,不复出焉!余有幸观此石碑,知其乃兵主尸解之地,内有玄机,入者即死!余心生一计,欲与江湖流派、玄门百家同归于尽,告慰在天之同僚,祈禳上苍之兵主。
同为救世之道,何故赶尽杀绝?《诗》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辽人虎视眈眈,欲取大宋之地,独揽天下大权。玄门百家不顾国之危亡,屠戮我道之人,覆灭鬼道,此不忠不义者也!可叹我道之人倾尽一生,皆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吾等虽死,亦不瞑目,化作厉鬼,亦雪此仇!此言天地听之,鬼神闻之,若夺其志,魂不可安,魄归江河!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江湖流派、玄门百家朋比为奸、同流合污,欲伏诛我等于此,赶尽杀绝,然渠不知此地之名,贸然行事,触怒神明,天降神罚,灰飞烟灭!我等贸然犯禁,惊扰神明,罪不可赦,亦亡于此,然我等不悔,惟恨杀不尽绝,遗留祸端!
呜呼哀哉!余藏玉璧于此碑,诉我道之冤,告玄门之眚,望忠明之义士,为我等洗刷冤屈、报仇雪恨,遗《连山》《归藏》,助尔一臂之力,我等于此拜谢。
凌云看罢这封遗书,心中百感交集。在世人的眼中,鬼道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谁会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另有一段往事?世人只知鬼道之术损害神识,许多仙门弟子受鬼道之人蛊惑,误入歧途,却不曾想他们究竟是受人蛊惑,还是心甘情愿?
一切都只是世人的偏见,他们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却忽略了内在。
棋局已成,鬼道便是弃子,虽千载万劫,亦不可逆转。
世间诸事何尝不是这样?我们仅听从一方之言,不顾真相如何,大肆宣扬,将一件小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明知是错,又有多少人敢站出来,指正是非、鼻垩挥斤?谁都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宁愿误会越来越深,即便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鬼道之人一心为国为民,百姓却不听其任何解释,毅然决然站在玄门百家这边。纵使鬼道之人侠肝义胆,匡扶社稷,不得民心,一切皆为空。仙门百家不顾大宋安危,枉顾仁道,讨伐鬼道,却是民心所向。
凌霜傲雪之人,终冻毙于寒冬;开辟道路之人,终困顿于荆棘,想来也是可笑。
“凌云,你没事吧?”泠然担忧道。
听见泠然的声音,凌云一下子回过神来,“我没事!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没什么大碍!”
“你看到了什么?”泠然略有好奇。
“只是一些关于尸解之地的传闻罢,没什么好听的!”
凌云之所以不说实话,是不想泠然操心。鬼道的传闻,他之前便听说过。
在鬼道之术中,有一术名曰束灵,可炼化死者,令作行尸,为己所用。鬼道之人凭借此术,纵横玄门百家、江湖流派,烜赫一时。在当时玄门百家中有许多弟子放弃修习仙道,转而修炼鬼道,殊不知鬼道之术虽易修炼,但对于神识的伤害却是极大的。许多人便是因为修炼鬼道之术,导致神识严重损伤,最终迷失心智,变成只会杀戮的凶灵。正因如此,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通力合作,共同讨伐鬼道。
面对来势汹汹的玄门百家,鬼道之人节节败退。直到后来,鬼道之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把怪剑,凭借那把剑,鬼道之人力挽狂澜,迫使玄门百家不得不退守苍溪峰下。
虽然那把剑的威力叫人惊叹,但寡不敌众,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一举攻上了苍溪峰,全歼鬼道之人,故称苍溪之战。这一战,鬼道荡然无存,但玄门百家、江湖流派亦伤亡惨重,有的门派甚至就此除名,世上再无人知晓。没过多久,不知什么原因,玄门百家分崩瓦解,分成一个个小门派,散落于江湖,再无昔日之辉煌。直到后来,道宗开山立派,创立了天师门,吸纳了许多玄门百家散落于各个门派的弟子,自此以天师门为首的仙门百家,名满江湖。
“那你倒是说说,这洞里到底有什么?”泠然才不信凌云的鬼话。
凌云摇了摇头,他知道泠然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自己的话,但他已经没时间解释了。虽然明哲的气息在洞外便中断了,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而且这缕气息越来越弱,几乎接近消失的地步。不管这缕气息是不是来自明哲,他都要进去——洞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听见凌云这话,泠然立刻拦住他,“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谁说我是去送死?我是去救人!”凌云拿走泠然手中的折扇,嘱咐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论听见什么,你们都要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能进洞!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出事。”
凌云再三嘱咐,让泠然和鸢儿在洞外等他。在那封遗书中,他已经知晓了洞里的情况,他一个人进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们都进去了,谁来在外面接应?
“就这么决定了,你俩在这里等我,不论如何,千万不能进洞!”
话音刚落,趁泠然没注意,他朝着洞里跑去,消失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