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大笑道:“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子,承人之诺,不曾失言,有骨气!为师可以救她,但有一个前提,就看你愿不愿意答应了?”
“师父尽管提,只要是弟子能做到的,哪怕是豁出弟子这条命,弟子也在所不辞!惟盼师父一定要救回她!”
凌云倒也干脆,想都不想,直接答应了道宗的要求,看来在他心里,诚信胜于一切,答应了别人的事必然做到,言必行行必果,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曾后退半步。
“别老是把诚信挂在嘴边,试问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言必行行必果?为师知道你在乎一诺千金,可有的时候,还有比诚信更重要的,那才是你应该在乎的。记住为师的话,信是立身之本,但爱才是一切的根源!无爱之人,便如世间的孤魂野鬼,身处之地,皆是阴寒,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这才是最可悲的事!为师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悟出这些,那便拿她开个先河吧!”道宗望着床上的清寒,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人是你带回来的,但为师说过,未经为师许可,不许带外人进入仙山,包括你的亲人,而今你带外人进入仙山,此事姑且不说,但你要为师出手救人,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你可想清楚了?”
“弟子心意已决,任何责罚,弟子愿以一人之力承担,还望师父不要牵连清寒。若是师父不放心,待清寒伤好后,弟子亲自送她下山,找一户人家安顿好,绝不会叨扰师父!”
“你就这么想送她走吗?”道宗意味深长地望着凌云。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凌云一脸茫然。
“为师是说过,不准带外人进入仙山,也不会救治外人,但若她不是外人,以上种种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道宗此番言论,一语点醒梦中人,凌云恍然大悟,“师父的意思是,收清寒为徒?”凌云既是欣喜,又是疑惑。他欣喜的是,道宗愿收清寒为弟子,那他必然会竭力救治清寒,有道宗亲自出手,清寒好转有望,同样他疑惑的是,以道宗的性子,收弟子这件事,必定是三思而后行,绝不会这么马虎,但都这个时候了,凌云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当下最紧要的是救治清寒,其他事暂且放着,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道宗捋了捋胡子,“为师有这心,但也要听听你的意见,你是为师的大弟子,为师要收清寒为弟子,那她便是你的师妹,你可愿意日后身边多一个人,可愿意与她共同患难,可愿意全心全意待她,可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仙山上,原本只有他和凌云,本以为此生除凌云,不会再收弟子,没想到竟会遇见她,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他收凌云为徒,一开始便是看中了凌云的半神之躯。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对凌云的观念有所转变,他虽是半神之躯,但终是凡人,上天赋予他神的力量,却没赋予他神的寿命,而立之年即是归期。
他不是嫌弃凌云不能修习仙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凌云有卓越超凡的一面,自然也有失败的一面。一阴一阳之谓道,万物相生相克,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他不后悔收凌云为徒,求道不一定是修仙,道可道,非常道,道本就是缥缈无踪的,也是随处可及的,若欲求道,不一定外求于物,内问其心,道即在其中!
凌云拱手作揖,“弟子愿意!”
道宗说的这些,他都明白,无非是多一个人,总比冷清要好得多。仙山上,奇石突兀,遍野丛花,绿树成荫,山泉淙淙,似人间之仙境,独立于凡尘,如云顶之天宫,矗立于尘世。只可惜,他对仙境向来不感兴趣,只是待的久了,忘了世间的喧嚣,忘了尘世的热闹。他刚上山的时候,还不习惯一个人生活,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遗世独立的生活。此次下山游历,重游世间,再一次见到世间的繁华,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相比于仙山的冷清,他更愿意在尘世中痛痛快快地活一生,也算是不虚此生。
“凌云,为师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接受清寒?一旦做出抉择,一生都无法改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忘了,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你,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她可愿意接受清寒?这个决定关乎她的一生,也关乎你的一生,想好了,再告诉为师答案。”提醒到这份上,道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凌云如何抉择,就得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世人总说天上好,天上神仙没烦恼,功名利禄脑后抛,回首人间泪多少?他们都羡慕我能拜入仙山,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诚然斯言,仙山远离尘世,没有喧嚣,没有热闹,确实是一块修身养性的福地。求仙问道,渡劫飞升,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殊不知,真的道不在于求仙,而在于心。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成仙?弟子上山,非是求仙,也无趣于求仙,弟子所追求的乃世间大道,乃天地惟一的大道,乃万物运作的大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是万物运作的规律,是缘分的始终,是生的开始亦是死的结束。生死有轮回,有死方有生,若无生之死,何来死之生?夫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我和她的缘分,亦在道之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师父曾告诫弟子,缘分便如一杯平淡无奇的清水,表面上,你是不经意间端起喝下的,其实,生命中你必须有这样的一杯水,或许你可以说没有这杯水我的命运也是如此,可是幸运的是,说完这句话时,这杯水你已经喝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既然是缘分,那便是躲不过的,明知如此,何必白费力气呢?多谢师父的教诲,弟子愿担下这一切,矢志不渝,无怨无悔!”
“真的不后悔?”道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既然做了选择,那便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是对是错。世人总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于我而言,并非如此。既然苦海无边,回头又何曾有岸?已行的事,终不能改变;已做出的决定,终不能收回。永不轻言放弃,希望总在前方等待。”
看见凌云坚定不移的眼神,道宗欣慰地笑了,“很好!不愧是我吕尘的弟子,你能有这样的悟性,为师甚是欣慰,既然你已做出了抉择,那为师便宣布,即日起顾清寒便是为师的第二位弟子,你作为为师的大弟子,要好好照顾师妹,不能让她受到半分委屈,须全心全意待她,这不是为师的命令,而是你自己的责任,可明白为师的意思?
凌云拱手作揖,“弟子明白!”
道宗走至床边,俯下身子,慢慢掀开遮盖伤口的绸布,折皱的肌肤,青白色的疤痕如青玉一般,一股微弱的寒冰之气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这便是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看到伤口的第一眼,道宗眼中满是惊讶,“火莲业火!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红莲业火,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凌云第一次听到“红莲业火”这个词,满是困惑,“师父,红莲业火是什么?清寒手臂上的这道伤疤,不像是火烧的,更像是冻裂的。”
“火莲业火,可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存在于地狱的业火!这种业火性寒,看起来似火,实际上寒冷无比,只要染上一点,便会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据经书记载,红莲业火来自八寒地狱之裂如青莲花地狱,梵名钵特摩,译曰红莲,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
八寒地狱处雪山、冰川之中,到处是狂风呼啸、暴雪纷飞。具疱地狱里的众生都没有衣服穿,在冰川雪地上裸露着身体,冻得全身起疱;疱裂地狱里的众生身上那些疱疮都裂开了,里面淌着令人作呕的脓血;紧牙地狱里的众生,全身都冻僵了,连嘴都动不了,牙关紧咬。前三个地狱里的众生还能哭喊,但是阿啾啾地狱里的众生只能发出“啊啾啾”的声音,整个地狱里除了“啊啾啾”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呼呼地狱中,连“啊啾啾”的声音都断了,只有呼呼的叹息声。裂如青莲花地狱的众生,整个皮肤冻成青颜色,身体裂成四瓣,像青莲花一样。到了裂如红莲花地狱的众生,皮肤下面的血肉都冻成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八瓣。当血肉变成黑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十六瓣、三十二瓣甚至无数瓣,这便是裂如大莲花地狱。这里的众生感受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许多虫子啃食他们的伤口。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寒地狱,整个世界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为冰川,山覆白雪,无数众生被业力牵引堕落于此。
道宗解释道:“红莲业火乃寒冰之火,冷若冰霜,皮开肉绽,恰巧清寒修炼的正是冰属性功法,这无疑加深了业火对身体的损伤,想要抹去业火留下的伤疤更是难上加难。何况清寒的寒冰之躯已大成,纵使修炼别的功法,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总不能让她废掉一身修为,从头开始。同样也是因为她修炼的是冰属性功法,对寒毒的抗性大大提升,才能撑到现在,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为今之计,先祛除她体内的部分寒毒,稳定住情况,待病情好转后,再想想别的办法!”
道宗也是第一次遇见红莲业火,按理说,这种业火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狱,世间里根本不可能存在,但清寒的伤口明显是红莲业火所致,难不成是有人跑到地狱去,把红莲业火带了出来?先不说他是如何去到地狱的,八寒地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一旦进去了,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是怎么做到活着进去活着出来的?
凌云也了解大概,凶手是谁,凌云暂且不知,当下最重要的也不是找出凶手,而是祛除清寒体内的寒毒,不然清寒真的撑不下去了,“需要弟子做什么?”
“还真的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凌云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道宗,“红莲业火,一旦进入体内,便会化作如蛆附骨的寒毒,要想将这股寒毒完全逼出体外,这是不可能的!为师能做的也只是将大部分寒毒转入你体内,为她分担痛苦,至少可以保她性命无忧,但是这样的话,你便要承受寒毒侵蚀身体的痛苦,这种痛苦一般人可承受不了,况且你无法修炼,修为低微,每至月圆之夜,阴盛阳衰之时,你体内的寒毒便会发作,到时候,你只能承受这种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会伴随你一生,即便如此,你也要救她吗?”
凌云讪讪一笑,“师父,你是算计好的吧?把后果放到最后才说,你这是逼我上套吧?”道宗的这点把戏,凌云早就看透了,“你收清寒为徒,还要我好好照顾她,全心全意待她,是早就想好拿我作为牺牲品,救她一命!反正没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你也无伤大雅,无非再收一个徒弟罢,不对!你已经收了清寒,把我换掉,理所当然!”
“你这是在怨恨为师吗?”
“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实话实说罢!”凌云没好气地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反正人是你带回来的,要救你自己去救,为师不奉陪啦!”
说完,道宗就走,一点犹豫也没有,还真不把救人当回事。
“师父,我开玩笑的!”凌云立马转变态度,和声和气,比翻书还快,“清寒是我师妹,为师妹分担,是弟子的责任,不就是寒毒嘛!有啥可怕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等你亲身体验过,你自会明白为师的话!”
道宗把寒毒转移到凌云体内,清寒的情况有所好转,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所以说,是师兄救了清寒,也是自那时起,师兄寒毒缠身,每个月圆之夜,便会是这副样子,对吧?”清寒激动道。
“寒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不也熬了过来?”明哲满不在乎道。
“可若非如此,师兄岂会受此痛楚?”清寒眼眶里充满泪水,自责道。
“一点小痛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无恙,无非是多经历一些痛苦,辛苦是辛苦,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明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清寒摇摇头,“这不一样!师兄若不是为了救治清寒,也不会是这副样子,更不会受够寒毒的折磨,这都是清寒的错!”
“清寒,你何苦自责呢?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古往今来,这世间人来人往,你我的相遇本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缘分,如今我侥幸剑术有成,哪怕与仙途无缘,我已知足。再说清寒所赠的残虹剑,又非寻常之物。”明哲看着手里的残虹剑,讪讪一笑,“残虹剑,堪称破空之剑,小至破除迷障,大至撕裂空间,乃是一柄不折不扣神兵利器。千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追寻此剑,踏遍千山万水,按图索骥,也未能见到此剑的真身。此剑与轩辕剑一样,都是上古神兵,所以有关残虹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它的铸造者是何方神圣,此剑曾落入何人手中,这些在典籍里没有任何记载,只提到了一点此剑的威能,那就是撕裂空间,超脱生死,只要有了残虹剑,世间各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也拦不住。你看我们今天去的这些地方,不都是用我手中这把残虹剑将大伙传送过去的?有了这把剑,确实方便了许多。”
听到明哲这么夸赞自己的礼物,清寒欢喜道:“师兄喜欢就好!”
“清寒,其实你无需送我这么珍贵之物,随便一件寻常法宝,我便知足,又何必大费周章地为我寻得此剑。”
“清寒不怕辛苦,只要师兄喜欢,一切都值得。”清寒抱着明哲,还是那般黏人。
“唉,真不知该如何说你们!”明哲摇摇头,慨叹道,“一个无欲无求,一个虽有求却是为了别人。你们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吗?”
“师兄是在说谁?”
“还能有谁,除了你和鸢儿,我还见过还有谁像你们这样的!”明哲也是服了这二人,明明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偏偏非要辛苦自己。
“难道这样不好吗?”清寒反问道。
“好虽好,但最起码,也得有个限度,至少先考虑自己!”
“那我和鸢儿,谁更好一点呢?”
明哲无奈一笑,“清寒,你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