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李守义一直住在紫苑中,没事的时候,与卢明玉填词作画,下棋喝茶,相处的很是和顺。当然,这最主要是卢明玉敦厚守礼,处处得体。
与热情四溢的武熙月不同,卢明玉不愧出自“三礼传家,通经致仕”之家,不以美色娱人,处处以道侍君,尺寸拿捏的很好。
李守义这几天,一直看着她管教内外,几百号人,如同臂使,诸事井井有条。心里也得由衷赞一句,世家嫡女确实比幸进之家更适合做当家娘子。
正巧了,裴谈来交旨,请示新差事。李守义亲自写下手谕,命礼部、宗正寺按国母制向范阳卢氏执以六礼。
命负责收尾乾陵的霍王元轨为正使,裴谈为副使,率礼队至范阳,晓喻旨意。礼部、宗正寺、内侍省、钦天监等筹办大婚礼仪诸司,由刘景先、武三思二相一体操办。
天子大婚马虎不得,六礼之后,便是帝后大婚,这一套流程下来,估计得大半年。但皇帝能如此的痛快的把事定下来,于国是大有裨益的。
领完了旨意,出门的时候,裴谈还去找了卢承泰,这么大的喜事,他这个媒人也不能闲着,应该立刻回转范阳,他们卢氏也该张罗起来不是。
“不,不是!裴兄,这主角是明玉,哦,不,是新后。”
“可她这,陛下那,我这没法说啊!”
是,按照规矩,卢明玉得一起回范阳接旨意才是。可皇帝在这,拖着新后不让走,他回范阳也不好与家主交待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万一传出去了,说帝后在婚前如何何如,那二位至尊的名誉可是要受损的。
裴谈是帝师,从潜邸一路跟过来的,愈发被倚重,此次又是赐婚副使。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该去劝劝天子,按照礼制来办。
他们还年轻,还有一辈子要过,何必在乎这一时呢!......
抱着膀子,瞧卢承泰头头是道的说着,裴谈笑了起来。皇帝是什么脾气,他太清楚了。与老卢也是老东宫的同僚,他什么样,裴谈不清楚了。
端着袖子,扬了扬头,示意其一起往外走。裴谈老神道:“卢老弟,里面的那位。能在几十万大军中纵横睥睨,你觉得他是个没主见的吗?”
“太皇太后何种手段,尚且不敢以祖母身份胁迫太甚,你觉得愚兄这帝师,又价值几何啊!”
劝,劝什么啊!有什么可劝的?
卢承泰这些腐儒,都是读书读傻了,皇帝是什么,他要干的事,谁能拦得住?这是谁都能劝的吗?
更何况,自己的学生自己清楚,李守义面上虽然随意,但骨子里却与孝仁皇帝一般恪己守礼,他怎么会在大婚之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而且,老卢也不用脑子想想,圣人喜欢新后,愿意在大婚前,培养下感情,这是好事。为什么要去打扰呢?不识趣?
拍了拍老弟兄的肩膀,裴谈笑道:“圣人呢,眼里不揉沙子,你呀,别胡闹误了他们小两口感情,明白吗?”
这话说到分了,卢承泰要是再听不明白,那便是傻子。
拱手谢过了指点,麻利转身跑了回去,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去给新后磕头了。裴谈也是笑了笑,随即大步出门。
“喜事,天大的喜事,喜事啊!”
“快快,快去把你们小姐请出来啊!”
卢承泰向来都是老成持重的大儒,下人使女什么时候见到过他如此失态。见其如此着急,也顾不得多想,领值的嬷嬷赶紧转身进去。
卢明玉还没站稳脚跟,卢承泰便招呼着所有人都跪下,并领头参拜道:“老臣卢承泰,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和改制后,“卢崔郑王”四姓高门,号称“北州冠族”。历代以来,出过少经学家、史学家、宰相、将军、诗人、书画家、道家和佛家不计其数。
但卢氏却从未想过,能出一位中宫皇后。一想到其他几家,定然是嫉妒的嘴脸,卢氏拔得世家的头筹,卢承泰喜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卢明玉却是不喜不悲,压得住架子,扶起卢承泰后,轻声问道:“叔公,泼天的富贵来了,更应居安思危,这难道不是我卢氏的家训吗?”
虽然卢承泰也是大儒,以学问闻名,但这种泼天之喜,也难免让他得意忘形。
五姓女再贵,也贵不过天子吧!卢明玉与圣人相处这几天,也算是有所了解,恃宠而骄,在这种皇帝面前,是不能常保的。
卢承泰是连连点头,拱手附和道:“娘娘所言甚是,是老臣猪油蒙了心,一时欢喜乱了方寸。”
点了点头,卢明玉叮嘱了一句:“叔公心里有数就好,切勿张扬,遭人记恨。”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卢家本就是冠族,如今又出了一位皇后,必定惹人妒忌。况且,我朝有定制,册立皇后,大赏母族,卢家必有一批人封官授爵,这反而让卢明玉有些不安。
同样是后族,前有长孙家、后有太原王氏,都是鼎鼎豪门世家,不比范阳卢氏差多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越是富贵了,越是该时时自省。
想到此处,卢明玉也顾不得姑娘的矜持、体面,直入东跨院叩阙,借着叩谢皇恩之机,向皇帝推了恩封之事。
瞧着她拜倒浮尘,立陈月满盈亏之事,右手持笔的李守义,用左手拉了她起身。微笑道:“旨意刚下,便有贤后风范,你是在效仿文德皇后,博取朕欢喜吗?”
卢明玉摇了摇头,正色道:“闺中女儿,谁人不读《女则》,然我德行不足,不敢攀扯文德皇后,亦不敢欺世盗名。”
族中子弟若入仕为官,自有科举之途。若其等不能及第,便是才学不足。德不配位,才不及官,不仅误国误民,更是会误了自己的性命。
卢明玉今日还是卢家的人,难免要出于私心,为他们思量一二。若是为了眼前之利,贪慕虚荣,让族中的子弟一日便贵,那便是害了自己的母族。
沉思片刻,李守义感慨道:“得此佳妇,国家之幸,朕之幸也。”
“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孝仁皇帝的余泽,朕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