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陪一众师兄弟出来历练的,自然少不得去乡间出诊施药,李守义也跟着鸿雁一起,来到了汝州所属的郏城乡间,为那里的百姓义诊。
跟着来的钟绍京,也读过几本医书,虽然不能把脉,但为李守义执笔,写方子给负责抓药的道兄们,还是没问题的。
半个下午,仅李守义开出的药方,就有三十五张。要不是乡亲们扶老携幼施礼,太过客气了,数量估计还能再翻一番。
眼见夕阳余晖,时间差不多了,一众人等开始收拾杂式,准备明日再来。
鸿雁也提着水壶过来,给小师弟添了一碗水。随即笑道:“比起坐殿来,今日收获是否更多?”
话是这么说,但李守义却面露愧色说道:“达者为先,大医医国,小弟正苦寻此道。”
也是!在鸿雁看来,李守义比他祖父强多了,能深入民间,查百姓疾苦,起居简朴,又没有大兴宫室。这黄河发水,水后瘟疫是天灾,怎么能怪到他的头上。
这刚要张嘴开解,便见不远处驰来一辆马车,从车上跳下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拉着鸿雁的手,沉声请其施以援手,救救车上孕妇的性命。
救人性命,自然不必多说,鸿雁也是干脆,直接拿了药箱上车。而李守义则是递给那姑娘一条毛巾,让她擦擦汗和灰尘。
李守义在大明宫长大,什么样的绝色美人都见过了,妖艳、明丽、婀娜的数不胜数,甚至他身边的武熙月便是面若桃花,身材窈窕之辈。
可像这姑娘,天庭饱满,人中清晰,垂珠厚大,乃福运极佳之相。两颊些许的婴儿肥,衬托的又是这般有福气,让人瞧着心里敞亮。而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看便知出身大家。
这样的贵女,难得长了一颗好心肠,在路上碰到一位即将临盆的逃难妇人,便令侍女、车夫将人抬上车。乡间难寻医者,走走停停,问了一天,才找到这来。
摆手示意不必归还,李守义笑道:“姑娘放心,我师姐精通妇疾,想来问题不大,不必太过担忧。”
那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盈盈一拜,算是替车中的妇人,谢过道长们的援手。
正在李守义要还礼之时,双手尽是鲜血的鸿雁,慌张道:“师弟,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怕是不好了。”
“必须做个选择,母与子,保全其一。”
这话让李守义怎么回,虽说这君父也是父,可这注意他要是拿了,成什么事了。
“姐姐,麻烦你想想办法!”
“好妹妹,天命如此,纵然华佗在世,仲璟重生,亦不能救。”
踌躇一会儿,那姑娘却是开口了,妇人是逃难出来的,不知家中还有没有亲人。当务之急,是把人救醒了,问清楚了,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她。
“师姐,姑娘说的在理,照她说的做,行针把人弄醒。”
“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应了一声,鸿雁转身回车,行针让昏迷的妇人苏醒过来,将情况说明之后。
那妇人哀求鸿雁,要留住腹中的孩儿,丈夫家人俱已亡故,若不是惦记腹中的香火,早已随亲人而去。
亡夫是独子,这份香火是他家唯一的指望,纵然是大灾之年,全家的口粮也都紧着她,纵然是死了,亦不敢断亡夫一家唯一的指望。
鸿雁也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在车厢高声吩咐下来,备热水、净布及干净的剪刀。一众师兄弟便是拱手应诺,开始忙开了。
李守义也与那姑娘分做在药桌两侧,目光都交汇在马车之中,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声频频皱眉。
见捻动流珠的李守义面露沉色,与之对座的明玉,便出言问道:“公子好像比我,还是紧张啊!”
哦了一声,李守义淡淡回道:“姑娘何以公子称之,莫非我不像个道士?”
明玉笑了笑,指了指李守义拇指上的扳指,此玉乃上等汉玉,样式也是精巧异常,其价值远非钱财可以衡量。
而他手中流珠,也是难得的降龙木,且成色上佳,至少有数百年。明玉家中也笃信道家,长辈也与道门素有来往,受馈赠了一些流珠。但没有一串,比得上这串。
“姑娘好眼力,我的确只能算半个道士。”
“自幼无母,不知母爱无私,故心生敬意。”
男尊女卑,古以有然,至大唐以来,民风开放,女子地位虽有提升,但却依然入不得多数男子之眼。
眼前这半个道士倒是挺有意思,非富即贵的出身,竟然能放下男子的偏见,对一个乡间妇人生出敬佩之意来着实难得。
也正是此时,一声刺耳的悲鸣,引来了婴儿的啼哭。随后,鸿雁自车中而下,明玉的侍女用衣服裹着,抱下来个娃儿。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鸿雁摇了摇头:“我尽力了,大的还是没保住,所幸是个男娃,也不枉她丢了性命。”
明玉也是頟首向鸿雁致意,看向马车,面露哀色道:“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如那妇人,舍弃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成全夫家,死也不会有人记住。”
是啊!侍女怀中的娃娃,不会知道他母亲是谁。可这世上,又何止他一个人,不知道生母是谁呢?
年幼时,李守义溜进宗正寺,查看宗谍,他生母一栏却是空着的,孝仁皇帝这么做,便是不想他在此一途上深究。所以,哪怕李守义做了皇帝,也没有派人去追查,他不想违背孝仁皇帝的意愿。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念自己的母亲,所以妇人生产之时,他手中的流珠才捻的如此快,的确如姑娘说的那边,紧张了。
母爱就是母爱,哪怕仅仅是生养只占一样,也是泼天的恩德。
是以,念了一声无量天尊,李守义感慨道:“公平,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但只要有人认为就有意义并且付诸行动,哪怕只是发出声音,也是振聋发聩之声。”
“为母则刚,我大唐的妇人如此节义,国家有幸,娃儿有幸,当以旌表。”
旌表什么的,明玉觉得不是当务之急,眼下是怎么帮那妇人下葬,让她可以入土为安,怎么安排这孩儿。她还是云英未嫁之身,带回去一个孩子,怕是要被人非议。
热心肠的鸿雁,当即把话接了过去:“后事好说,可叫诸位师弟买棺椁来安葬。至于这孩子,也交给我们好了,我太室山乃玄门正朔,也不算辱没了他。”
明玉听此自然是千恩万谢,想到一众道长忙前忙后甚是劳苦,随后请李守义、鸿雁移步庄子,奉酒水一席答谢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