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清晨,长安各坊市在鼓声中缓缓开始,官商百姓便可自由通行,一日之计便由此开始。自武德元年至今,数十年来,概莫如此。
但今日的崇化坊却所不同,每天街上都有兵丁把守不说,坊间的提更者也都敲着锣,向百姓广而告之,今日崇化坊闭坊一日,任何人不得出门。
闭坊就已经是了不得事了,竟然还要查验户籍、胡商需通关文书,往来之客需身份谍谱。坊吏带着兵丁挨家挨户盘查,凡是无法证明身份者,一律锁拿待问。
都说一样水养百样人,在坊吏和兵丁的盘问之下,有乖乖配合的,也有骂骂咧咧的,更有暴力抗法者。总而言之,今日的崇化坊比开市更热闹。
左武卫大将军,百骑副将,胡国公-秦景倩,就坐在湘云酒楼中,一边喝着热茶,两腋之间,微微发汗,神情怡然自得,好像这坊间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是对面横着的一排长桌,一群身着皮甲,细皮嫩肉的书生们,忙前忙后,忙的满头大汗。
梵音瞧了瞧,捅咕了一下丈夫:“怎么弄这么一群小白脸,一会打起来,他们行吗?”
梵音出身将门,自小随父兄出入军中,军中的将领兵士,皆以勇悍而论。人是粗了一些,可毕竟干的是玩命的差事,粗人更有血性。
而像对面这些书生,穿着皮甲,挂着横刀,当当依仗还行。与圣道门招揽的亡命之徒,武攸绪的鹰犬,以命相搏,那还不等着尿裤子。
裴昱也不是甚明白,便开口问道:“秦兄,你这是?”
啊?
瞧裴昱夫妇的表情,秦景倩明白了,他俩是没看得上这些参谋,也没见过这种新颖的作战方式。
放下茶盏,秦景倩笑道:“觉着新鲜吧?我原来也不理解,可第一次西征战役后,就喜欢上了这种方法!”
“陛下那话是什么怎么说的?叫智慧与野蛮并行,让教书匠与倔驴一起跑!”
书生和军汉,就是两股道跑的车,是从来都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关系。
但皇帝特立独行,第一次西征时,便从长安带来数百名志愿入伍的书生。授他们以参军之职,誊写公文,谋划军务,轮输粮草。
小到千人规模的作战,到大上万,十数万人的作战,里面都有他们的身影。除了出主意,他们还随军作战,为主将提供建议。
你别说,这些读书人出起主意来,那手段真是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坏,揍得那些敌军哭爹喊娘的。要说这读书人狠起来,真的不能小觑,瞧瞧苏践峻就知道了。
而第一次西征结束后,皇帝便扩大了军事学院的规模,以西征的参军为基本,每年在全国各州道招募千名擅文事的学兵,号曰-参谋。
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作战、磨合,军中配置参谋规模也大了起来,最低配到百人队一级。
而各军卫参谋的首领参军,已经成为即正副主将之后,军中的三号人物,与长史同列,可谓位卑而权重。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么多有脑子,专门谋划怎么有效围捕,布控的参谋在忙,总比你我兄弟两个人要周到的多。”
崇化坊的望楼传信,旗语吏在门外记录,然后投送到参谋们手里,筛选、整合、推演各种可能,拿出最佳的方案。
作为主将,只需在若干方案中,选择最有利的,省心、省力、省时、最大程度上减少个人的错误。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是用人命在博弈,不可马虎啊!
裴昱闻此,頟首叹道:“陛下已经把暴力变成了了一门美学,再强硬的对手,也抵不过他的蚂蚁漫山。”
是啊,裴昱说的没错,就是蚂蚁漫山。不管明崇俨,还是武攸绪是多么惊艳才绝的人物,也顶不住这样多的蚂蚁啃食。
这也就难怪了,他的大舅哥,明明都是兵部尚书,手握军权的大佬,在圣人面前都小心翼翼的伺候,敢情原由是在这里。
这兵权,与其是说掌在薛讷、陈元光、秦景倩这些大将手中,不如说被皇帝水银泻地,分发打乱到军队各级。主副将、长史、参谋,三位一体互相配合,互相牵制。
真真正正的让军权,放而不松,收而不紧,既巩固了君权,又不至于导致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局面。这一手权谋之术,玩的当真高明。
也就在裴昱出神感叹之际,两位参谋走到他们面前,拿着誊写好的情况汇报:截止目前为止,崇化坊内身份不明者就地缉拿五百八十五人,抗拒检查之事八十六起......。
且并未发现武攸绪部和圣道门的踪迹。倒是与坊间的萨满、景教、拜火等教闹了起来,他们裹挟了街民,打了上门的坊官和兵丁,在控制街道的同时,还在冲击关卡,且已有蔓延之势。
参谋们的意见有三条:下策,增派兵力弹压,擒贼擒王,把闹事的人全部锁拿,及时遏制蔓延之势,保证坊间不至大乱,也可把风险将在最低。
中策:坊吏是地头蛇,熟门熟路,派几个威望高、人头熟的,进去跟他们谈,动之以情晓之于理,能劝退一批是一批,尽量控制冲突。
上策:为防此是反贼的声东击西的脱身之计,不如将计就计,做出不得以的样子,节节后退。敞开那几条街的卡口,向西疏通,让他们发泄一下,姿态一定要做足。
而实际上,主要布防力量不动,依旧在原地等候大鱼,此正是竭泽而渔之策。只待反贼一出,则一拥而上,即刻锁拿!
裴昱揉了揉下巴,对两位参谋说道:“若是反贼混迹在闹事的人群中呢?”
二人看了看秦景倩,见其点头,便解释了一下。在疏浚的通道周围,会有坊吏、兵士在周围,到了末尾的丁戍,自会有他们挨个认人,凡是不认识的,尽皆拿下。
至于裴昱没来得及问的,那些坊官靠不靠的住?这是恰恰是最不要紧的。治民之权,无论官阶大小都是重权,所有的坊官在上任之处,都会登记三族名帖。
亲亲相隐,就算是再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也没人敢拿三族的脑袋开玩笑。当然,不可否认有那种视财如命或毫无人性的,那三法司便可依律办了他们的家眷。
呵呵,哑然一笑,裴昱扭头对秦景倩说道:“秦兄,你的参谋不仅能谋事,更是骄傲的很啊!”
秦景倩摊手一笑:“没办法!这些家伙都是军事学院毕业的,是天子门生,名师出高徒嘛!而你裴兄的名声,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