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提起凌烟阁,满朝臣工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历仕两朝的文武臣工,更是一片欣然之色。纷纷在心中衡量着自身,掂量着自身的功劳,能不能有这份荣幸。
而听到要分别考定,先帝一朝与本朝两代的功臣,各定员二十四名。满朝臣工,尽皆面带激动,躬身颂曰:吾皇圣明烛照,大唐江山永固。
是的,唐人讲究慎重追远,那些已经作古的臣工,有他们至爱的亲人,也有尊崇的师长,没有他们就这些殿中一些臣工今日的功成名就。
如果,方才宣布遴选凌烟阁功臣,臣工们心中还卯足了劲头,欲与同僚一争高下。那现在,他们都沉浸在对先辈的浓浓追思当中。
“祖宗有成法,坐朝之君,不能翻阅在位时史书,更不能敢于修撰。”
“朕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守这个规矩,可为了体现此次评选功臣的公平,朕会恪守这项规则!”
这次的考定,依旧循照前例,由史官们核定自永徽至今,诸文武臣工的功劳,包括已经逝世的名臣大将。再经三省核定,明发朝野,确无异议后,再行颁布旨意,绘图配阁。
核定的地点,定在崇文馆,限期一个月,在这期间,除了政事堂的宰相,任何人不得靠近考定的院子,那里将有苏践峻的百骑负责戍卫。
“没什么,就散朝吧!”
“让我们的史官都可以去忙他们的差事!”
诸臣工躬身行礼退下后,狄仁杰就站在接下,等着皇帝活动着酸应的四肢,从阶上走下来。
晃动着膀子,李守义无奈道:“朕就搞不明白了,非得穿成这样才是皇帝么?”
“朕当了二十一年皇帝,穿了几千天龙袍,你知道朕最大的体悟是什么?”
狄仁杰不会像那些年轻的臣工一般恨不得让天子晓得他们什么懂,也不会像老臣一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表示自己有兴趣听下去。
而李守义也真是吃他这套,只是摊手说道:“皇帝与瓦匠差的只是一件袍子!”
呵呵,这么无君无父的话,也就皇帝自己敢说。不过,狄仁杰早就喜欢了,他伺候李守义二十一年,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永远别把皇帝的漫不经心不当回事。
可他还是不明白,皇帝想表达什么,考定功臣,都是要叙拴其功的,这东西一笔一笔记着呢!而且,皇帝不是说不干预,完全公正公平么?
“武攸宜,恩,他是个老大难啊!”
这就明白了,武攸宜与武攸暨,是武氏子弟中少有的将才。
而武攸宜投靠了皇帝,算起来还是潜邸之臣,这些年也履立功勋,战功彪炳,在南北衙诸大将军中也算的上元老级的人物。
以功勋来平定,永贞朝二十四功臣,武攸宜很有可能入选。要是他入选了,那对很多事,都可能变的说不清了。
比如,皇帝让史官真实记录了武氏一族,从一个小小才人开始,如何利用卑劣手段,一步步如何成为外戚之首的。
还为被武后迫害的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臣工平反昭雪。
若是这时,武氏一族的人,成了永贞朝的功臣,配图凌烟阁,那岂不是说永贞盛世也有武氏家族的功劳。
人们不会说武攸宜与其他人有多少不同,他们只会盯着他头上的姓氏。这就是武攸宜与大部分同僚,不能和平相处的原因。
而且,追随皇帝的臣工,很多人都是反武的,如果给了武氏的人名额,他们势必会想是当年反武做错了,还是今日的公平遴选是错的呢?
而皇帝为难的,正是这公平之下的抉择。比贞观末期,一些臣工上本,要摘下侯君集的图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人家是早早挂进去的,太宗皇帝有理由坚持,功劳早就考定过了。可武攸宜是这是刚开始,而且他身后还牵着开国以来最大的反叛外戚家族。
狄仁杰叹了口气,随身附和:“是啊,进退两难。进,惹起争议,退,寒了功臣之心。”
当然,如果皇帝为难的话,狄仁杰可以给他出个注意。近些年,弹劾武攸宜不检点的本章不少,没有皇帝的刻意庇护,他早就入狱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因为一些罪名,被褫夺了官职,在他的官档中添上这不光彩的一笔,那他就很有可能失去了入阁的机会。
其实,这个办法,以皇帝智慧,未必想不到。他是在犹豫,是力排众议,给武攸宜个公道,还是避讳一番。
功劳这东西,帝王说你有就有,说你没就没。无非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历史上受宠的臣子,骤然失宠,沦为阶下囚的大多了。
“换做寻常之事,老臣可以帮陛下拿个注意。”
“老臣这辈子虽然也敢过一些缺德事,但不会在这种流芳千古的事上,给人家使绊子。”
“这是一本良心账,请陛下圣心独运。”
良心账!
喃喃了两遍,李守义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是啊,他光考虑此事会有多大的影响,却忘了这是一本良心账。
当年北征时,李守义毫无优势,武攸宜完全可以袖手旁观,没有义务帮他。要知道,那是冒很大风险的,武后对待叛徒,哪怕是至亲,都绝不会手软。
那是他崛起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没有当时的北军,也就没有今日的永贞一朝。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就算武攸宜身上缺点再多,李守义也该给他一个公平,一个挺直腰板的机会。
至于,那些质疑也好,压力也罢,都该由他这个皇帝来承担。
“不要干预考定,如果武攸宜能入选,正常放榜,政事堂不要插手。”
“谁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朕!”
听了这话,狄仁杰欣慰的笑了笑,拱手言道:“吾皇圣明。”
人们都说皇帝刚愎雄猜,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李守义,在狄仁杰看来,陛下算是最开明的君主,哪怕吃亏的是自己,只要对国家社稷有益,他都是会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