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李守义性子特别急,吃饭做事都是如此。孝仁皇帝便总是唬着脸,用镇尺打的手板。事后再摸摸他的头,温声说:火到猪头烂,你得有点耐心。
可他是个我行我素的性格,孝仁皇帝的话,他是左耳听、右耳冒,从不往心里去。直至孝仁皇帝过世,追思之下,他的性子才有所改观。
很多年以前,他听过一句话:一个男人,只有经历了失去至亲至爱之痛,才能真正长大。
所以,在惠能,冯昂、卢士烨及一众南祖房各枝眼中,他都是个心机深沉的少年妖孽。处置了高义,见点血,起了警示作用,剩下的事,交给冯昂和卢士烨就可以了。
去汴州看着正在修缮中的黄河大堤,看看河道附近的百姓,李守义就要回京了。有些事,是该见分晓的时候了,就算他不急,人家也急了,不是!
按理说热恋中的男女,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但车里的这对,却让几位臣工,有些搞不懂了。
马车中,李守义手不离卷,聚精会神的看着《伤寒杂病论》,与之相对的卢明玉也有同样的好习惯,手中汉书据说还是孤本,乃隋文帝注解,赐予其曾祖-卢贲的。
“李将军,这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打尖?”
钟绍京是有些吃不消了,天天骑马,大腿侧都磨破了。过去,他只能咬牙挺着,但现在不同了,新后和她的那些侍女,可都是女流,总该住点像样的地方吧!
李洽当然知道,钟大老爷这文弱的书生又矫情上了。可这话也对,新后毕竟是卢家族长之女,身后不待几十个侍女,也丢卢家的体面。
好在他们走的是官道,沿途有不少客栈可供休息。钟绍京不敢越俎代庖,所以便只能让他这个皇叔来顶缸。
李洽可以不为钟绍京着想,但总不能不为帝后着想,用鄙夷的眼神撇了钟绍京一眼,随即招呼来侍卫,吩咐他们去前面包间客栈,顺便“打扫”一下,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稍时,车队到了随安客栈,李洽在马车外,恭声言道:“公子,客栈到了,您和少夫人该下来休息了。”
哦,到打尖的地方了,李守义二人也是同时被从书中拽出来,相觑一笑,不约而同的放下书,先后下车。
带着斗笠的卢明玉,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上了客栈的二楼。而李守义坐在院子,看着侍卫们搬东西,顺便跟掌柜的攀扯一番。
“老哥,今年的生计如何?”
“劳您惦着,还能过得去。”
大灾大疫之年,日子难过是一定,生意就更不好做了。拿他这间客栈来说,六十多间房,也是这十里八乡最大的客栈了。
往来的客商多数会住在他这里,成天成宿的人声沸腾,好不热闹。寻常年景,不说多挣,扣除吃喝等成本,一年剩个十几贯不成问题。
可自从去岁发了洪灾,今年又得了疫病,生意是一落千丈,十几个厨子活计,也就剩下四五人了,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口子。
生意人迎来送往,他看得出来,李守义这排场不是大族子弟,就是达官显贵。要不是待的仆人够多,他都不敢接这么大的买卖,伺候不好,吃罪不起啊!
微微一笑,李守义没做过多的解释,带着女人就没法扮成商队来去自由,走哪儿都引人注目不说,干什么也都不方便。
扔给掌柜一颗果子,李守义略带迟疑的口吻问道:“听说你们这正在搞黄河工程,工程量这么大,能没有来往的客商?”
这话算是让李守义问着了,是的,汴州这地方历来都是黄河大堤的重点地段,每年修堤都会引来一大批材料商人。
都水监图省事,不愿意三山五岳的折腾,又不敢在李刺史,哦不,李都督的眼皮底下贪渎,就是混些吃喝,便在这些商人带来的材料中挑挑拣拣,差不多就能过。
但今年大不一样,负责采买材料的,竟然都是穿蟒袍、挂金带的亲王、郡王。有几个抱着侥幸心理的,以次充好被发现了,二话没说人头当即落地,甭提多吓人了。
事后,河道府发了榜文,任何供应材料的商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皆可至都督府送货,只要优等材料,银钱现结,概不拖欠,以次充好者,枭首示众。
掌柜看来,这也算是好事。少了花天酒地,兄长弟短的攀扯,把采买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没了贪腐,也没有骂声,河道上的民夫干起来才有劲儿。
从前呢!掌柜一直觉得,朝廷是拆东墙补西墙,修多少算多少,为的不过是堵住老百姓的嘴。但这次不同,又是设立河督府,又是派宗室参与,谁能说不是真干!
别的地方不敢说,就说汴州,没有一个百姓不信的。开玩笑,三千河兵日夜巡逻,八万多民夫甩开膀子开干,那是开玩笑的?
现如今,汴州没营生的,男的上堤坝当工,女的可以帮着烧火做饭,都有比较丰厚的报酬,而且是一日一发,保证他们能有足够的钱养家糊口。他这下去的活计,便是到堤坝上做工的。
“哦,是这样!这么说,这个李刺史是个难得的好官了,一点瑕疵都没有?”
李洽插的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李道广为官清廉,严于律己,像他这样好操守的官,历朝历代都是典范,立生祠都不是问题。
可他这人太教条,他次子-李元绎,原来河南道的都水使者,去岁被大水冲走,大难不死。
有没有功就不说了,李都督上任之后,直接把他贬成了民夫,让他跟着上石料、打墩子。
这当老子的,为了当官,能对亲儿子下这种狠心。足见是个官迷,咂咂,没法说,可能是人没做那么大的官儿,体会不了吧!
听了这话,李守义微微一笑,附和了一句:“掌柜看人真准,恩,说不准他还真就是个官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