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荼递给被围在中间的木槿一个罐子。
在其他人眼底,木槿是个很奇怪聪明的小孩儿,不仅同龄小孩儿听她的话,比她大得多七八岁的也听。
因为在小孩子眼底,木槿又有糖给他们吃,又有许多好玩的游戏。因此木槿特别受欢迎,有些小孩儿自己家的活不做,反而去木槿家抢着做。
村里人戏谑,不愧是村长最疼的孙女,有村长的风范。
有些女的嘟囔,可不会让自己儿子娶这种不干活的懒婆娘。
木槿没忍住好奇,伸长脖子瞄,里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野生莓果,每一颗都饱满鲜艳,看起来很好吃。
她撅起嘴,可爱的脸颊鼓起来,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吃这个。”
一个男孩子听木槿这么说,抬手就要将罐子挥扫在地,苏荼躲过,眼神淬了毒似地死死盯着他。
男孩一瑟缩,就想哭。
毕竟苏荼在他们小孩儿的圈子里面都是打人不要命的存在,隔壁村有一个听说两三年前被他打得牙齿都断了一半。所以大家只敢在私底下蛐蛐他取外号,面对面年纪小的就不敢对上。
木槿一巴掌拍在男孩头上,恨恨喊:“木头哥!你就是个木头!”
说完抢过苏荼手上的罐子坐在地上不看他。
那个叫木头的男孩摸着头正懵呢,不知道平常对自己特别好的木槿妹妹怎么突然生气了。
年纪大点的小姑娘看出来苏荼和木槿两个人是闹矛盾了,招呼大家去其他地方玩。
苏荼呆站在那里,就看着木槿的后脑勺,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离木槿这么近,他的眼神贪婪,阴暗,粘腻如沼泽,可却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木槿还在生气。
可木槿的耐心是有限的,转身噼里啪啦,小嘴一张就是一顿输出。
她抬手戳着苏荼的胸口:“你怎么不来找我?今天才来?”
“你生气了。”苏荼呐呐,明明身量可以抵上两个木槿,但看起来就是被训得狗血淋头一动不动的那种。
木槿听完更气了,骂他:“我生气了你就不来找我?你不找我我怎么解气?你比木头哥还木头!你就是地里烂掉的那种木头!!!”
说着说着眼圈红了:“笨蛋苏荼!蠢货,大蠢货!”
苏荼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之前怎么哄的木槿?
太久了,他照着记忆抱住她,抱在肩头拍背哄,然后呢……?
然后好像,骂她蠢货?
不行不行不行,求生欲让苏荼停止了联想,因此只能干巴巴哄道:“别……别哭了。”
木槿被他哄笑了,鼻涕眼泪全抹他身上,然后才笑眯眯拿手掏罐子里的果子吃,边吃还边质疑:“哥哥不会下了毒吧?”
“哥哥不会在里面放了毒蛇毒蘑菇吧?”
“哥哥不会趁我不注意又要丢我下水吧?”
苏荼牙根痒痒,咬牙切齿回答:“不会!”
软软的手触碰到他的唇,木槿眉开眼笑:“吃!”
他如木槿的愿,就着她的脏手吃下果子,才看到她松了口气,可爱地拍拍胸脯道:“还好还好,吃了就表示没毒。”
“苏木瑾!”苏荼心底恨恨地想,就是不能太给她脸,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算了!
木槿从他身上挣扎下来,笑嘻嘻边跑边回头嘲讽:“哥哥可小心点跑,不然你的脚可能追不上我!”
“苏木瑾!!!”
两个人笑闹着在夕阳下追逐,大小两个身影看起来都一样地快乐。
——
时间轮转,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木槿十岁,苏荼十五的时候,又是一年冬。
木槿裹着苏荼上山打的厚厚的狐狸围脖,在苏荼家里认字。
“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秋收冬……”
木槿开始磕磕巴巴起来,苏荼抽走她手上的书,启唇念:“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眼前的少年身高突然在这几年窜起来,现在能抵两个半木槿。近些年生活伙食好起来之后,也长了肉,虽然后面都成了肌肉,但看起来总算没有之前那么单薄。
苏荼一双上挑含情桃花眼,略带冷淡看她:“聪明蛋,怎么就这几句还学不会?”
木槿一听他又开了嘲讽,也阴阳怪气道:“哥哥,这么冷的天,风雪又大,您的脚又不好,可别为了给我倒茶摔了,那我可要哭死了。”
这么多年,木槿一见他就拿着他的脚说事,苏荼早就脱敏不在乎了,抬手捏她的脸颊:“难怪你哥把你送到我这里,不念书出去外面,是要闹笑话的。”
这些年,苏木生在家里的支持下去了村里的学堂,打算考取功名,虽上学的日子晚,但天资不错,前几年考上了秀才。一问才知道苏木生想考功名的启蒙竟然是苏荼。
和木槿认识后,苏家人也很照顾这个失孤的孩子,自然而然苏木生和苏荼也开始认识。
就是苏荼给苏木生汉字启蒙,让苏木生有了基础,这才能考上这个秀才。
苏家人疼木槿,但是学堂不收女弟子,因此叫苏木生在家里给木槿启蒙,至少得认字写字。
苏木生一开始也是信心满满,可谁能料到,平时乖巧可爱的妹妹,一遇上读书认字,不是不会,是不想认,马上化身女罗刹,没人能制止住她,教了一个时多辰终于扛不住,就拿了点点心,将妹妹打包过来给苏荼。
“阿荼,帮个忙。”
木槿在后面偷笑,这可不是她蠢,她不故意折腾,现在怎么能在苏荼家里呢?
“不公平!”木槿站在长凳上,叉腰看他,“你都没上过学,怎么能认字呢?!!!”
小姑娘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苏荼没有心欣赏,只重复了一句:“是。我怎么会认字呢?”
这些年,他总感觉有什么记忆要突破桎梏出来,可一直没有,一开始他尝试过努力回想,但一直想不起来。
现在他也放弃了,家里人没找自己,说不定也觉得自己不重要。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家”。
回过神低头柔和了眉眼,下一秒就崩回去,他看见木槿早就跳下来围在他身边手舞足蹈。
“你在干什么?”他沉声问。
木槿边挥舞着手臂,好像外面那些道士做法的模样,边说:“给你招魂啊,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看着苏荼的表情势头不对,抬腿就想跑。这么些年,苏荼早就预判了木槿的预判,抄腰抱起她,压着她继续念《千字文》。
“苏荼,你不是人!”
“是是是……下一句是‘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屋子里因为木槿来,早早摆上炭盆,暖融融的。
要不是木槿来,苏荼不舍得点炭盆,他被小时候那次闹怕了,生怕木槿哪里不顺心如意又生气不理会人。所以当木槿踏进门,他第一步就是点好炭盆。
念着念着,木槿偏头看他道:“对了,我娘说,今晚你送我回去,顺便到我家吃晚饭。”
“嗯,知道了,回神念书!”苏荼低眉敲了她的头,示意木槿认真。
——
“这回又不是吗?”寿王妃正坐在榻上,双手捧心轻咳,看着面前六个死侍问。
这些年,他们从皇城里,秘密查探到皇城外四座主城,甚至连带着其他王爷秘密控权的城池也冒死去,寿王妃不能明目张胆查,但凡被政敌发现。
他的儿子就危险了。
这些年,圣上一开始以为他们要谋逆,还特地召他进宫劝导,全靠自己那个失踪的大儿子,不然圣上会直接让她进诏狱审清楚。
圣上知晓,且默认她的做法。
奶娘总是劝解:“大公子是那等神仙般的长相,定是被菩萨召去做底下侍奉的仙童去了。”
她知道奶娘也是好心,但她宁愿孩子还活着,也不愿意孩子去做什么劳什子仙童。
死侍一一禀明,也有一些人看来人权势不错,打定主意要浑水摸鱼,将自己的孩子送上来当孩子,但只要细细查验,总是能查出这户人家妇人有无怀孕。
寿王掀开帘子进来,看见一屋子死侍,面色不辩,转头看咳嗽不止的妻子却皱眉上前,担心地替妻子顺气,认真听死侍继续汇报。
“我想……那对拐子真的会将徽儿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么?”寿王内心觉得孩子会被脱手卖到近处,带着孩子逃命也只是负累。
寿王妃知道丈夫的言下之意,卖不出的孩子肯定是近处抛弃,若运气好,被当地的人家捡到还能活下来,如若运气不好,抛到深山老林,那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何能活下来。
怕不是被野兽撕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