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为学日益
为学日益[1],为道日损[2]。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3]天下常以无事[4],及其有事[5],不足以取天下。
注释
[1]益:增益、增加。
[2]损:减损、减少。在老子的思想体系里,他是反对“为学”的,且“为道”绝对凌驾于“为学”之上,用他的原话解释就是“绝学无忧”(第二十章)、“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第六十四章)。因为“为学”的目的是为了强取天下名利(非激烈竞争而不可得),而“为道”的目的是达到人与道的和谐统一,最需要放弃的恰恰是私利欲念。所以,芸芸众生,为学者众,为道者寡;平庸者众,圣贤者寡。
[3]取:本义是攻下、攻取,引申为治理、管理。
[4]无事:即“无为”,不强施事于天下,而是注重自我修养,万民自然归附。
[5]有事:即“有为”,施政于民时强加干预,为治理而治理,这样一来,万民自然弃他而去。
译文
向外求学(具体知识),学问就会一天天精进(欲念亦增多);向内求道(大道之理),德行就会一天天减少(返璞归真)。少之又少,就达到了“无为”之境;因为“无为”,所以能实现“无不为”。要治理好天下万民,就是要做到不强施事于天下万民,如果强加干预,就很难统御天下万民了。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学者记诵词章,与百工技艺之务,皆贵寻师访友,多见多闻,而后才思生焉,智巧出焉。知能愈广,作为愈多,始足以援笔成文,运斤成风。故曰:“为学日益。”若为道,则反是。如以博览群书、泛通故典为事,不克返观内照,静守一心,则搜罗遍而识见繁,必心志纷而神明乱,虽学愈多,道愈少,久则浑然太极,汩没无存矣。故为道者,须如剥蕉抽茧,愈剥愈少,弥抽弥无,以至于无无之境,斯为得之。修道至此,自然神妙莫测,变化无方:其聚则有,其散则无;欲一则一,欲万则万;日月星辰,随我运转;风云雷雨,听我经纶。其大为何如哉?虽然,学者行一节丢一节,如食蔗然,吃尽丢尽,仍返于无。故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得矣。试观取天下者,不得不兴兵动马,称干比戈,乌得无事?然有事之中,须归无事,庶能一心一德,运筹帷幄,则心志不纷,谋猷始出。故出征者,号令严明,耳不听外言,目不见外事,心不驰外营,始能运用随机,取天下犹如反掌。不然,纷纷扰扰,事愈多则心愈乱,心愈乱则神愈昏,贼甫至而不能镇静自持,兵初交而遂凌乱无节。如此欲一战成功,难乎不难?又况东夷未靖,西戎又兴,彼难未平,此波复起——若不知静以制动,逸以待劳,鲜有不委去者。古之败北而走,倾城而亡,莫不由有事阶之厉也。兵法所以有出奇制胜、设疑设伏之谋,敌人望之,旌旗满目,草木皆兵,虽大敌当前,亦心惊胆落,未有不望风先遁者。惟有事视如无事,万缘悉捐,一心内照,如武侯于百万军中,纶巾羽扇,自在清闲,所以西蜀偏安,得延汉祚于危亡之际。若有事于心,则方寸已乱,灵台无主,似徐元直之为母归曹,不能再献奇谋,佐先帝以中兴,乌足取天下乎哉?
此言修道之人,若见日益,不见日损,则心昏而道不凝矣。故曰:“德惟一,二三则昏。”惟随炼随忘,随忘随炼,始不为道障。若记忆不置,剌剌弗休,实为吾道之忧也。故必渐消渐灭于一无所有,斯性尽矣。然后由无而生有,所以能出没鬼神,变化莫测焉。经中云“天下”喻道,“取天下”喻修道,“有事无事”喻有为无为。人能清净无为,纯是先天一气,道何难成?此即取天下之旨也。若搬运有为,全是后天用事,便堕旁门。此又不可取天下之意也。或曰采药炼丹、进火退符,安得无为?须知因其升而升之,非先有心于升也;随其降而降之,非先有心于降也。即至采取不穷,烹炼多端,亦是纯任自然,并无半点造作,虽有为也,而仍属无为矣。彼徒咽津服气者,乌足以得丹而成道哉?
拓展阅读
王弼 《道德经注》
为学日益,〈务欲进其所能,益其所习。〉为道日损。〈务欲反虚无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有为则有所失,故无为乃无所不为也。〉取天下常以无事,〈动常因也。〉及其有事,〈自己造也。〉不足以取天下。〈失统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