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下神器
将欲取[1]天下而为[2]之,吾见其不得已[3]。天下神器[4],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歔[5]或吹;或强或羸[6],或挫或隳[7]。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注释
[1]取:治理。
[2]为:凭借强力。与“无为”相对而言。《左传》中有一案例或许可助我们理解这一“为”字,即楚庄王问九鼎之大小轻重,使者王孙满说:“在德不在鼎。”即单纯靠暴力得不到天下。
[3]不得已:得不到。
[4]天下神器:国家权力,而国家权力的得失源自百姓的拥戴与否,所以,“国家权力”与“天下民心”是一体的,违背民心,“国家权力”就会瓦解。
[5]歔(xu):用鼻子呼气,含轻缓的意思,与“吹”(嘴的呼气量较鼻子大,故含急速的意思)相对。
[6]羸:羸弱、虚弱。
[7]隳:崩坏、毁灭。
译文
若想治理好天下,却采取强制的办法,我已预计到了它的失败。国家权力是神圣的,不能靠强制而获得。若用强制手段施政必定会失败,若用强力手段把持政权也必定会失败。因为天下万物,或在前或在后,或轻缓或急速;或刚强或羸弱,或摧折或毁灭(并不总是一致和不变的)。所以,圣人从来都是弃绝极端,弃绝奢侈,弃绝过度的。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道本无声无臭,清净自然。修道者亦当不识不知,纯任自然,此历代祖师心印,自开辟以至于今,无可或外者。无如世之异端旁门,反讥吾道为孤修寂炼,卒至顽空无用,我岂不自思哉?将欲取天下而行有为之政,吾见其不为而不得已,愈为而愈不得已也。盖天下虽大,原有神器为之先。所谓先天大道,希言自然者是。天下为神器之匡廓,神器乃天下之主宰,天下可为而神器不可为也。苟有为焉,始则纷更多事,究至荡检逾闲,而天德尽废,为之正所以败之也。若或执之,始则胶固自苦,究至反道败德,而天真无存,执之正所以失之也。审是,与其有为而偾事,何如无为而成功乎!与其有执而失常,何如无执而得道乎!况道原于天,天道无为而自化,生其中者又何异耶?试观初生之时,乾元资始,或阳往而行先;坤元资生,或阴来而随后。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有必然者。他如气之由伸而屈,吸之则油然而呴;气之由屈而伸,呼之则悠然而吹。如是则生气畅,生机永矣。至于禀受不同,刚柔亦异,或受气多而精强,或受气少而精弱,要皆后天之不齐。物生之各别,故有时而伸,气机蓬勃上载;有时而降,气机油然下隳,亦皆天道之自然,非人力所可致也。虽下手之初,不无勉强之迹,然亦因其势顺其时,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勉强中寓自然,固久远而不弊耳。是以圣人于采药炼丹时,要知去其已甚,去其太奢,去其过泰,在在归于中正,时时处以和平。虽曰有为,而亦等于无为矣;虽曰有作,而亦同无作矣。故有无相生,始可言大道。
此言大道无为——无为者,先天养性之学;然亦有为——有为者,后天炼命之工。须知有为无为,性命之修持名异,而其中之主宰,总不可偶动,动则非中。无论有为不是,无为亦非。惟有中主而不乱,知时识势,见可而进,知难则退,则无为得矣,即有为亦得焉。主宰者何?即天下之神器是也。人能知得本原,一归浑浑沦沦,虚灵不昧。始而有为,有为也是;终则无为,无为也是。不然,概曰无为自然,则孔子何必言道,何必言困之勉行,何必言择善而固执?知修身之道,端在性命;性命之功,须分安勉,不必强为分别,总在人神明其德。如治国然:治则用文,乱则用武,相时而动,听天而行,庶乎左右逢源,无在不得其宜矣。第此可为知者道,难为板滞者言也。
拓展阅读
王弼 《道德经注》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神,无形无方也。器,合成也。无形以合,故谓之神器也。〉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万物以自然为性,故可因而不可为也。可通而不可执也。物有常性,而造为之,故必败也。物有往来而执之,故必失矣。〉故物或行或随,或歔或吹。或强或羸,或挫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凡此诸或,言物事逆顺反复,不施为执割也。圣人达自然之性,畅万物之情,故因而不为,顺而不施。除其所以迷,去其所以惑,故心不乱而物性自得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