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圣人之治
不尚贤[1],使民不争;不贵[2]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3]可欲[4],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5],实其腹,弱其志[6],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7]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注释
[1]贤:贤能与贤名。其实,此处无论老子所指“尚贤”者为“能”为“名”,均是激发人心欲望的东西,故终逃不过“使民争”的社会实际。因为能者会恃其“能”,而名者会恃其“名”,故为达“使民不争”之目的,唯有“不尚贤”。
[2]贵:倾心、偏好。
[3]见:通“现”,显露。
[4]可欲:引起人心欲念之物,如“难得之货”“尚贤”等。
[5]虚其心:释然其心。虚,净化、释然。心,起心动念(意识层面)。
[6]弱其志:削弱其心。弱,削弱、消减。志,心愿所往(行动层面)。
[7]夫:虚词,无义。
译文
(居上位者)只有不推崇所谓有德有才之人,才能使百姓互不争夺;只有不偏好难得的财货,才能使百姓不去偷盗;只有不炫耀会引起人们贪欲的东西,才能使百姓的心志不被迷惑。所以,圣人治理天下的原则是,净化百姓的心灵,填饱百姓的肚腹,削弱百姓的斗争意志,强健百姓的体魄。要常使百姓没有智巧,没有欲望,更要让那些自恃才智之人不敢妄生事端。圣人按照“无为”的原则办事,如此天下自会归于太平了。
阐说
黄元吉 《道德经讲义》
圣人之治天下也,与其有为,不如无为,尤不知有为而无为。其化民成俗也,与其能感,不如能化,尤不如相安于无事之为得。是以尧舜恭己垂裳,而四方悉昭风动,此如何之化理哉?不过上无心而民自静,上无好而民自正,上无欲而民自定耳。否则,纷纷扰扰,自以为与民兴利除弊,而不知其扰民也实甚。故曰:民本无争也,而上争夺之;民本无贪也,而上贪婪之;民本无思无欲也,而上以奇技、淫巧、鲜衣、美食先导之。欲其不争不贪、无嗜无好也,得乎?苟能修其身,正其心,恬然淡然,毫无事事,不以贤能相尚,则民自安靖而不争矣;不以难得之货为贵,则民重廉耻而不为盗矣。且声色货利之场不一,属于目则无见无欲,己与民各适其自在之天,而虚灵活泼之神,自常应常静而不乱矣。此事岂异人任哉?惟圣人摒除耳目,斩断邪私,抱一以空其心。心空则炼丹有本,由是而采天地灵阳之气,以化阴精,日积月累,自然阴精消灭,而阳气滋长,则实腹以全其形。所谓以道凝身,以术延命,即是超生拔死之法。而且专气致柔,如婴儿之力弱不能持物者然,虽至柔也,而动则刚。观其浩浩渊渊,兀兀腾腾,真可包天地而入日月,贯金石而格鬼神,其气骨自有如是之强壮者。如此性修命立,彼浩然刚大之气,绰绰有余。一切知觉之心,嗜欲之性,不知消归何有?圣人以此修身,即以此治世,在己无知无欲,使民亦无知无欲,不但愚者混混沌沌,上合于穆之天;即聪明才智之儒,平日矜能恃智,惟恐以不逞为忧,至此已淡恬无事,自忘其知识之私,一归浑朴。此能为而不为,非不能也,实不敢也。虽然,人生天地间,不能逃虚空而独超物外,必有人伦日用之道,又乌得不为哉?然顺其自然,行所无事,虽有为,仍无为也。亦犹天不言而自化,四时代宣其教矣;帝无为而自治,百官代理其政矣。为者其迹,不为者其神,是以南面端拱,天下悉庆平成,猗欤盛哉!
道本平常,不矜新颖,不尚奇异。如国家尊贤,原是美事,若以此相夸相尚,则贤者固贤,而不肖者亦将饰为贤,甚至贤以否为否,而不肖者又以贤为否,于是争端起矣。彼此互相标榜,迭为党援,而天下自此多事矣。国家理财,亦是常经,而若贵异物、宝远货,则民必梯山航海,冒险履危,不辞跋涉之苦、性命之忧,搜罗而致之朝廷。至求之不得,千方百计,虽奸盗劫夺,所不顾也。至于衣服饮食,亦日用之常,而若食必珍馐,衣求锦绣,见可欲而欲之,奢风何日正也?是以圣人内重外轻,必虚心以养神,实腹以养气,令神气打成一片,流行一身之中,条畅融和,酥绵快乐,而志弱矣。且神静如岳,气顺如泉,而骨强矣。常常抱一,刻刻守中,非独一己无欲无思,即聪明才智之士,亦观感而自化,不敢妄有所为。或曰:有为则纷更致诮,无为则清净贻讥,为不为之间,亦几难矣。讵知顺理而为,非冒昧以为,有为仍与无为等。所以孔子赞舜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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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弼 《道德经注》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贤,犹能也。尚者,嘉之名也。贵者,隆之称也。唯能是任,尚也曷为?唯用是施,贵之何为?尚贤显名,荣过其任,为而常校能相射。贵货过用,贪者竞趣,穿窬探箧,没命而盗。故可欲不见,则心无所乱也。〉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心怀智而腹怀食,虚有智而实无知也。骨无知以干,志生事以乱,心虚则志弱也。〉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守其真也。知者谓知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