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脑子里冒出要弄死冯开国的想法,我就注定要走上了一条歧途。
我不知道以九岁的年纪,我是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但我当时的的确确觉得,这是我唯一能为姑姑做的事情,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个疯狂的想法让我当时忘记了害怕,我半夜趁着将大叔两口子睡熟,偷偷跑出了他们家。
我没敢直接去找冯开国,我跑出了村子,躲进了村外的苞米地里。
那一夜我是无助和『迷』茫的,虽然我有满腔的怨念和怒火,可我根本不知道凭我九岁的年纪和弱小的身体,我该如何为姑姑报仇。
我躺在苞米地里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我想到了我的爷爷『奶』『奶』,我踉踉跄跄的跑到了他们的坟前,哭着趴了整整半宿。
凌晨阴冷的山风将我吹醒,我愣愣的看着爷爷『奶』『奶』的墓碑,最终我咬着牙,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一路小跑,返回了村子里,壮着胆子潜入了冯开国的家。
朦胧的光线下,我看着冯开国躺在炕上沉沉大睡,这让我心中怒火中烧,我举起地上的板凳,就想砸他的脸。
可是板凳也举起来了,我也犹豫了。
这倒不是我害怕,而是我觉得,我这一板凳根本就打不死他。
如果我这一板凳打不死他冯开国,那接下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呢?
那一定是冯开国的愤怒报复,他会发疯的打我,甚至可能会活活的打死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心里的这个想法一出现,我轻手轻脚的放下凳子,盯着冯开国那张睡相丑陋的脸,再闻着他身上臭烘烘的味道,我开始在屋中四处寻找能够发泄我内心仇恨的工具。
我先来到了堂屋的灶台边,拿起了案板上的菜刀。
月光下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刃,我小小的年纪心中发狠,就提刀再次返了回去。
当我用两只稚嫩的小手,握住那把油花花的菜刀的时候,我盯着依然在大睡的冯开国,我使了好几次力气,却怎么也不敢砍下去。
是的,我害怕了。
我不敢想像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场景。
是血花一片,鲜血飞溅吗?
还是骨肉分离,皮开肉绽?
脑海里的血腥场景,让我胃里一阵翻腾,那根本就不是我这个年纪在心理上能够承受的。
那一瞬间我被自己的懦弱气哭了,我咬着嘴唇无声的流着眼泪,任凭两只手握着的菜刀抖来抖去,就是倔强的不敢让它落下去。
经过一阵木讷的思考,我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更疯狂的想法,放火!
没错,就是放火!
这两个字一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整个人顿时心里生出了一股异样的兴奋。
这股兴奋让我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懦弱,我急冲冲的再次返回堂屋,将沉重的菜刀放回去,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屋中死死的盯住了饭桌上的两瓶白酒。
放火,这个疯狂的想法并不是我脑中胡『乱』出现的。
它是我思来想去,觉得凭我小小的年纪,是我唯一能够给冯开国带来的最严重的打击。
常言水火无情,这一把大火,不仅能毁掉冯开国,还能给姑姑报仇,最主要的是,它能烧光这个冰冷如墓的“家”!
放火这种事,对我来说可以称为“轻车熟路”。
以前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家里干农活人手不够,就是“小不点”的我陪着他,带着白酒出去烧地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新仇旧恨一时浮起,我鬼使神差的拿起了桌上的两瓶白酒。
打开第一瓶,我蹑手蹑脚的回到里屋,将整瓶白酒淋在了冯开国的被子上。
随后我又扯下衣服上的一条布,按照我爷爷当初教我烧地的法子,用酒泡湿塞进了另一瓶白酒的瓶口。
做完这些后,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又从院子里找来了一块砖头,端在手中,这才再次返了回去。
昏暗的火光中,我看着冯开国那张让我无比憎恨的脸,我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怒,一砖头就砸了下去。
“王八蛋,你给我起来,我要杀了你!”
听着我稚嫩的尖叫声,睡梦中的冯开国被我砸的有些发懵。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捂着鲜血横流的脸,一脸惊愕的看着我。
通过短暂的对视,我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恐惧”,这让我很兴奋,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即将复仇的快感。
我并没有给冯开国张嘴喊叫的机会,我在他无比惊恐的目光中,挥舞起手里冒火的酒瓶子,重重的摔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玻璃碎响,冯开国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他那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吓的我连连后退。
这一场大火,也可以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当酒瓶子在冯开国的脸上炸裂,当不大的炕上火海一片,当他在火焰中惨叫翻滚的时候,我的心里,并没有我所期待的复仇感。
正好相反,我吓坏了。
不怕丢人的说,我当时的裤裆都是湿的。
从冯开国的头发燃烧,到他发出第一声惨叫,我就已经被吓『尿』了。
我不敢看他的脸,我不敢看他火焰中翻滚的身影,我从没想过用火烧一个人会是这种场面,我吓的大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墙上,我才抱着脑袋,大哭着坐在了地上。
我紧闭双眼,不停的尖叫,即使多年以后回想当时的场景,那翻腾的火焰,一粗一细的两道叫声,依然在我脑中环绕……
这一场大火烧的时间不长,但我却感觉它烧了很久很久,久到如同烧光了我的童年一般。
直到周围邻居发现了屋中起火,他们闯进来将哭喊的我抱出房门的时候,那个炕上的冯开国,也已经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口气了。
全身百分之八十烧伤面积,两只耳朵烧毁,鼻子塌陷,面部、腹部皮肉粘连,十根手指切除,两腿截肢,被医院定『性』为二级重度伤残。
也正是这个“二级重度伤残”,将我送进了h省s市的少年管教所。
很抱歉,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办法写出详细地点。
本来以我当时九岁的年纪,我是不需要进入这个少年管教所的。
但是我家里没人了,唯一的亲人还深度昏『迷』在医院接受抢救治疗。所以当警察把我带上车的时候,我很『迷』茫,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浑浑噩噩的在警局里住了一个多星期,我莫名其妙的接到了一张白纸。
那纸上的字我认不出几个,最后还是一个年轻的警察阿姨告诉我说:“娃娃,你走运了,两年管教,去上学吧。”
“上学”,当时听起来是多么诧异的词啊。
被判了两年,我进了所谓的工读学校,剃光了头发,换了衣服,成为了一名少年犯。
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把我从一个天真无邪,误以为管教所是学校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自闭寡言的忧郁少年。
少年管教所,说是学校,其实就是监狱。
这里与成年人的监狱不同,我们这里学校管理制度,每天按时起床上课,有正规老师给我们教学。
这里也与成年人的监狱相同,只要你做错了事情,不管你多大,都会受到惩罚。
管教所的规矩很多,从早『操』到起床,再到日常生活,乃至吃饭、洗簌、牙杯的摆放都有规定。
如果哪里做错了一点,犯了什么错误,那等着我们的下场,就是教导处的“点名”教育。
所谓的“点名”,是管教所里所有孩子最害怕的惩罚手段,我们私底下管它叫作“体改”。
你可以想像一下那副画面,毫不夸张的说,我曾经见过两个十三岁的小子不服不忿的进去,最后大哭抽搐,被穿警服的老师拖着出来。
那是我在管教所里印象最深刻的画面,我当时被那幅画面吓坏了,所以我时时刻刻警惕小心,生怕自己有一天会走进那扇门里。
在管教所里我的年纪最小,被其他孩子欺负是家常便饭。
起初的时候我还会反抗,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越反抗,他们就越会打你。
所以后来我索『性』就不反抗了,任凭他们打骂欺负,等他们没兴趣了,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
和其他地区的少年管教所一样,我们这里也有几个“风云人物”。
我们这里的老大,是十五岁的山东哥,他叫王猛,年纪轻轻就“三进宫”。
据说他第一次进来是十岁,网吧抢劫,他捅了一个十七岁的网管。
第二次是盗窃,他偷了一个混混的钱包,被人追上踹了几脚,他提刀追了那小子几条街。
第三次这家伙玩大了,十四岁刚出去,就强『奸』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学生,后来被人打断了双腿,一路坐着轮椅被送了进来。
排在第二的是沧州的神偷,十三岁的小眼镜。
据说这小子出生河北杂技世家,曾一夜盗窃了四十七辆摩托车。传言不管是什么锁头,到了他手里绝对不超过三秒。
这是真事,我曾亲眼看过教导老师忘带钥匙,他用一根牙签就把门捅开了。
这小子进少年管教所的经过也颇为传奇,当时警察抓到了他,把他铐在了警车里,结果下车买包烟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后来夸张到出动了上百警员,才在一个小区的顶楼把他围住。
这两个人是我们管教所里公认的“不能惹”,只要和这两个“老大”起了冲突,那下场都是很惨的。
当然,在管教所里也不全都是坏事,每天我最开心的时间,就是上课听讲。
这圆了我儿时上学的梦想,虽然全班里就我一个是正经学习的,虽然我经常被同学们嘲笑,但我依然很开心。
另一件开心的事情,就是我姑姑醒了。
经过半个月的抢救,我姑姑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
她在村中没有找到我,问了好多人,才在我进入管教所的第二个月,哭哭啼啼的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