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旗子上的图案,是东三家中的哈灵顿家族。”
“他们负责的区域离这儿可不近,是什么风把东区的骑士老爷吹来了?”
“你们没听说,那位年轻的血狂……”
“嘘——你不要命啦,这种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平民的窃窃私语声逐渐远去,坐在马车内部的贝芙·哈灵顿皱了皱眉,神力的加持令她能够毫不费力地听到距离自己很远且微小的声音。此刻她才意识到,那个消息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都到了能够在这群下民口中流传的程度……可笑的是,他们是东区三家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伯恩斯家最后一名征战骑士……也陨落了么。”她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按揉着同侧的太阳穴。这是她担任哈灵顿家主之后养成的习惯,每当遇到令她惋惜的事情时,她都会这么做。
时光似乎没有在这位女家主身上留下痕迹,年过四十的她仍然保养的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或许只有通过那双饱经沧桑而浑浊的眼眸,才能从中窥见她这些年所经历的风雨。
她对那个孩子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毕竟作为东区最偏北的哈灵顿家,和北区最偏东的伯恩斯家,地理位置上的接近让他们少不了打交道。可那些久远的记忆如今变得十分模糊,她几乎都快忘了那个努力学习,立志成为一位法官的诺曼,印象里只剩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伯恩斯家的血狂骑士”。
“家主大人,我们到了。”车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贝芙的眼神从追忆中的恍惚迅速恢复为平时的警惕与审视,就算是和她同级的家主,也很少愿意与这样一双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睛对视。
外面仍然在下着连绵不绝的腐蚀雨,在贝芙的脚落到地面之前,昂贵的防护服布料被当作地毯铺在石台阶上,特制的雨伞被专人撑开,遮挡住她头顶的雨水,随着她走向大厅而移动。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据说从“授勋时代”就已经坐落在此,经过后续的修建扩容,才达到了如今足以容纳千人的规模。不过,即便它内部的空间如此宽敞,也不会对非贵族以及“后天骑士”阶级开放,甚至就连最接近骑士阶层的士兵与通过修习获得神力的神侍都没有资格靠近。
她无需伸手,甚至她的随从都不用说一句话,在门口站得笔直的服务人员露出礼貌而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恭敬敬地替这位家主打开了门。
他的工作仅此而已,一遍遍的替到来的客人开门,关门。但凡他敢表现出一点,对于门内的好奇……那么他当场就会被撤换掉,永久失去为贵族阶级工作的资格——是的,不止是失去这份工作,连同他的资格一并会失去。
这就是中区,不同于方位四区各有三个世家共治,这里的世家只有一家,他们的权威在这里毋庸置疑。贝芙将自己的鄙夷压在心底,只是稍微感叹了下中区内卷的制度,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毕竟,哪里不是如此呢?凡是世家治理下的城镇,大同小异。
贝芙穿着一身黑色为主,点缀以白边的礼裙,前来参会的人们也大都身着黑白二色的服装,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端着装有酒液的高脚杯,低声交谈着。
她缓步走到取用酒水的长桌前,望向正上方,挂着一条横幅,上面用肃正的字体写着:
沉痛哀悼为弑神事业献出生命的伯恩斯家主——血狂骑士。
没等她继续看下去,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彻在这空旷而寂静的大厅,令那些窃窃私语的人转过头看向声源处,贝芙也不例外。
那是一个年龄与诺曼·伯恩斯相仿的青年,看面相兴许比诺曼还年轻一两岁,此刻的他死死的盯着那条横幅,手里的高脚杯被他硬生生捏碎。玻璃的碎片划伤了手掌,扎进了肉里,鲜血滴在地上的碎片间,而他浑然未觉。
贝芙并不认识这个青年,但她却认出那个从远处跑过来,面露不悦,将青年拉到角落低声训斥的中年男人。如果她的记忆力没出错的话,那个男人正是北三家之一的拜尔家现任家主,而那个被他训斥的青年应该是他的儿子。
是七子,还是十二子来着?贝芙的记忆力并不会用在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上,拜尔家的子嗣多到她不想数,对方会根据出席的重要程度而带上不同的子嗣……一般来讲,经常跟随他出席重要会议的,大概率是他培养的继承人。
但这种程度的会议,被家主带来的这个子嗣应该只是用来凑数的,没必要过多关注。
以上信息皆出自哈灵顿的情报中心,尽管人类内部分区而治,理论上不存在大规模的冲突与矛盾,可哈灵顿并没有因此放松对情报的收集。
“凯文,你的成年礼都过去两年了,怎么做事还这么鲁莽,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拜尔家主先是环顾四周,见其他人并没有再投过视线后,低声说道。
“可是父亲……他们,他们连诺曼的名字都不肯放上去,我,我……”凯文的情绪十分激动,固执的他甚至不肯使用治疗术止血,任凭那疼痛侵袭他的手心。
拜尔和伯恩斯同属于北区三家,他们有着相似的职能,平时的往来也更多。作为最初抵御异族的主力军,凯文和其他几位骑士在征战中加入了诺曼的联合骑士团,率领不同职能的兵种进行作战……那是他们最有意义的一段日子。
可随着和平协议的签订,他们不仅被解散编制,而且再也不准对异族动用武力。其他人或许顶多是失望与不满……可诺曼呢?
最为仇恨异族的诺曼本应是最无法接受的,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放下一句“我们应当服从命令”,便带着被改组的“新血刃”前往了废弃神殿。
想到这里,凯文就更加不满于这里人们的态度,他们不可能没听说过诺曼,在这些人躲在自己的城堡瑟瑟发抖时,是诺曼带领他们击退异族的机械军队,是诺曼在战场山拼杀。可是……无论是从会场布置,还是人们的表情神态,都和他最厌烦的交际酒会相差无几。
“这不是你闹情绪的理由,现在开始我不希望你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拜尔家主转过身去,不想听自己儿子那可笑的想法。
还没等贝芙继续拿起自己的酒杯,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尽管来人还没出现在她面前,那凄厉如同野猪临死前嚎叫的哭声便先一步摧残着她的耳膜。
见鬼,怎么开个会都要用神术保护自己。几乎是瞬间,贝芙便对自己使用了心灵派系的“耳不听为清”,那个声音尽管仍然聒噪,但杀伤力大大降低。
一个肥硕无比的“球”几乎是滚着进来的,在他周围的仆人神色紧张地用手搀扶着这位“悲痛欲绝”的家主,他们一边走,还向四周撒着五光十色的异宝奇石。其他家族的仆人在得到其主人的允许后,慢慢蹲下身,有礼貌有秩序地捡拾着宝石,尽管他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无比。这也不能怪他们贪心,毕竟这些石头随便一颗,都能供他们吃穿用度一年甚至几年。
“我的侄儿啊,我那亲爱的小诺曼……你怎么就,就离开了我们呢?”这个球的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一声声越发尖锐的叫喊,甚至因为哭的太用力,呼吸都有些困难。这幅场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他的双亲突然与世长辞,还给他留下了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债务。
贝芙不动声色的朝着会场边缘移动,她移开目光,脑海中却不免浮现出了这个“球”的一系列情报:夏洛克·葛朗台,东区的家主。在神力解放同盟建立之前信奉商业女神——尽管当初赐予他们神力的是另外的神。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大厅不允许太多仆从进入,那家伙说不定会携带一整支丧葬乐队进来。贝芙出于好奇,朝着刚刚被球撞出来,门口的大洞往外看了一眼——还真有丧葬乐队。
夏洛克的嚎哭声渐渐停歇,悲伤的表情挤在他几乎看不出五官的脸上,让人不忍直视。他这番举动成功激怒了几个年轻人,他们攥紧拳头,咬着牙一副恨不得揍他一顿的神情。说来也怪,除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夏洛克的行为表示不满,就连早就坐在前面位置上的主事人也仅仅是闭上了眼睛——屏蔽干扰并非哈灵顿家的独门神术,理论上每个世家都有类似的手段。
“既然该来的都来了,那么这场追悼会就开始吧。”中区的代表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在场的几位家主以及代表,如此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