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x77年,我所居住的壁垒被评为全世最佳区域。
为什么呢?
违法犯罪凤毛麟角,人民满意度位居壁垒第一。这是事实,无法否认,每年都有人拼了命想要拿到这里的定居证。
规则也好,制度也罢,我们感谢着制定这些秩序并完美执行的最高委员会,是他们让我们有了安稳幸福的生活。
可为什么,作为良好市民的我,会被关进死囚牢房呢?
顾曙烽并没有就这样认命,他不厌其烦地在有狱卒经过时拍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诉求。他认识的人不多,唯一有点话语权的便是自己所在公司的老板,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救自己。
也许是他这个囚犯太过“活跃”,监狱方酌情同意了顾曙烽的请求。碍于规则限制,顾曙烽没能离开这间房子,与“老板”的会话隔着一间小玻璃窗,即便如此他也激动到不能自己。无论对方之前怎么对待自己的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帮助自己洗清冤屈,顾曙烽内心发誓绝对会用120%的努力回报对方。
这位几乎垄断了小件运输业的行业龙头穿着打扮十分体面,面无表情,不过看向顾曙烽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悲伤?
他熟悉那眼神,每当他们公司的老员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退休时,老板就会不自觉流露出那种目光。实际上那并非什么悲伤,而是对一件赚钱工具无法使用的惋惜。现如今,他将这份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
不,不会的,自己的业绩常年位居公司第一,那些高风险高回报的订单都是他接的,老板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我!顾曙烽小腿打着颤,一步步走到会话窗口前坐下,右手将话筒牢牢攥紧,仿佛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顾啊,你在我们公司,工作好多年了吧。”老板偏着头,刻意回避了顾曙烽那求救般的眼神,把玩着拇指上的戒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王总,我从3年前入职开始,每一单都拿到了十星好评,累计送货任务完成187件……我一直兢兢业业安分守己,是不是有同名的人,搞错了?”
王总摇了摇头,他缓缓后退,听筒中传来他十分惋惜的声音:
“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你偏偏犯了那种事,还是好好享受你为数不多的时光吧。”
顾曙烽拼命的捶打着二人之间的玻璃窗,用最粗俗语言咒骂着这个不肯伸出援手的黑心老板——顾曙烽很想这么做,非常想。
可他害怕,害怕任何“不符规矩”的行为都会让自己被释放的可能性更加渺茫,只要没有下达判决书,他就扔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认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王总离开了,顾曙烽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卫生间走去。在一尘不染的洗漱台前,顾曙烽机械的重复着一套动作,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
可这套烂熟于心的动作却只不过是他在强制教育中学到的洗手方法罢了: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姆指绕轴转……
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并关上了他最后一扇窗。次日,他拿到了自己的判决书。
或许是为了让他死个明白,也可能是狱卒实在受不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申诉……总之,这份简短的电子档案此刻正显示在顾曙烽面前:
【对于已被剥夺公民身份的个体——编号xb-0913的处理决定:
xb-0913,通用名顾曙烽。男,21岁,要塞西区居民。该个体于9月2日下午17时左右运输危险品进入壁垒,经查证为“末日救亡会”研制的烈性炸药,且在当事人的口袋中发现了尚未销毁的联系记录……
任何企图颠覆壁垒存在,严重破坏秩序的行为都视为反壁垒罪。此罪名一经认定,禁止上诉,禁止辩护——最高委员会决议。】
显然这份档案并不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隔壁的狱友也凑过来,趴在玻璃墙上,冲他挤眉弄眼:
“哥们你可以啊,帮着救亡会那帮疯子运炸弹,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不过是偷了点最高委员会的东西,要论罪还是你牛!”
顾曙烽一拳砸在二人之间透明的玻璃罩子上,从牙齿里蹦出几个字:
“我,没,有!”
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可一旁的狱友并没有被他这副样子吓到,反而一脸鄙夷,奚落道:
“得了吧,真没犯事儿的人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还是说你得罪了多厉害的人,能请动最高委员会来给你下这封判决书,还是不容辩驳的‘反壁垒罪’?”
“要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一样,好好享受这剩下的几天吧。”
看着沉默不语的顾曙烽,狱友自觉没趣,回到了他的小窝中,准备继续之前的游戏。
顾曙烽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盯着厚重铁门旁的电子屏幕,上面出现了一个倒计时。那是他们所有人的死期,也是这座壁垒最特殊的节日。
到了那一天,城市中的人们能够无视大部分规则,在巡逻卫兵的管控下尽情“狂欢”。当人们的狂欢进行到最高潮时,这些死囚的人生也将走向终点,在人们毫不知情的欢呼声中……
死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会愤怒的将视野范围内的东西狠狠摔到地上,但是他却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腹中的饥饿感让他一时间不想去考虑什么别的东西,而是拿起了特供给他们这些人的物资申请仪。
电子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食品种类让他犹豫不决。将菜单划到最底层,无视那些价格昂贵却在这里免费供应的菜品,他最终点了份平时最常吃的营养餐——一种装在牙膏状套筒内的半固体,价格低廉味道感人。
可当顾曙烽打开从单向窗口递过来的盒子后,看着那丰富的“配料”不禁愣住了。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营养餐会有如此奢华的版本。
顾曙烽用配套餐具一点点将食物送入口中,美味的糊状物在他嘴里如同嚼蜡。当他吃完这份豪华营养餐后,在外面被教化的习惯让他准备将餐余垃圾分好类丢掉,却只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垃圾投放口。
“别守着你那些条条框框不放了,在这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毕竟咱们都没几天可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薯片,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手柄被他按的咔咔作响,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顾曙烽愣愣的看着垃圾投放口,忽然将手里的包装盒对着冰冷的墙壁砸了过去,泪水无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几年前父母和姐姐被判为救亡会徒消失在城外时,他没有哭;工作中一次极其危险的任务,险些葬身荒漠时,他没有哭;甚至于在看到那张清清楚楚对于他命运的宣告时,他也没有哭……
但是,在这里,他因为无法将垃圾分门别类地放到不同回收口,失去了作为一个合法公民的义务与权力,落下了绝望的泪水
往日的一切已成泡影,如今的他挣脱了大部分规则的束缚——毕竟,谁会一个将死之人苛求过多呢?
顾曙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一切重新收拾的井井有条的,他甚至都对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毫无印象。
只有在他醒来时,铁门旁鲜红色倒计时的数字变化,将他最后一丝侥幸无情碾碎,强迫他回到这残酷的现实中来。
此刻,距离外面那些人无比期待的狂欢节,还有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