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平刀刃上,那刺眼的白光全然遮挡了自己眼前景象,南嘉攸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此时再用出那“东流不溢”一式,侧身想躲,却已然慢了半刻——
只见那刀尖微微擦过心口,刺入嘉攸胸膛。
而在这深邃漆黑的地下,时间仿佛噤了声,只见邵穷奇将长刀悬在半空,而最远处的刀尖正扎进了对面西湖将军的身子。长刀袭来之时,嘉攸先是短暂地感觉到肌肤一凉,随即自己便下意识地抓住刀身,才没令那四尺长的刀身穿透后背。
当热得有些发烫的血滴在手心,嘉攸才想起那中刀的疼痛,一低头,胸膛前的衣衫已被染出一大片扎眼的红。眼见僵持不下,邵穷奇或许是觉得比到此处,也无妨留几分余地,便索性后撤一步,将那长刀猛地收回,沾着刀尖的鲜血一并入了鞘。
终于,在西湖将军胸前,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随着一滴又一滴温暖的殷红落在地上,嘉攸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快被抽干,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要踉跄着站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奋力竖起刀头,将斩马刀的刀柄磕在地上。
紧接着,嘉攸的整个身子都倚在那高大的斩马刀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能倒下去。
这可真是遗憾啊……嘉攸心中想,随即立稳了身子,不愿在这“五虎上将”之前露出半分胆怯之色。纵使今日自己终要身死此处,也决不可倒于叛贼之下,有损于西湖将军气节。
虽说嘉攸仍借着大刀之力,挺起身子站在了包围之中,但眼前已经天旋地转,分不清那漫长的黑暗与一星一点的灯火。回想苏醒之时,只迷迷糊糊记得,自己被石壁上飞出的暗刀砍伤了手,后来……
后来就听到这群北漠的乱臣贼子,在大声密谋着“踏平西湖”的计划。
如此想来,自己力战反贼,挫了几分北漠的锐气,倒是也值得。只是可惜,自己还没能来得及亲手将这些叛徒带到掌门面前。也不知掌门和先生何时才能得知这些叛贼作乱的消息,只盼西湖忠臣良将寻来时,不会被那飘忽海市所迷惑,能早日发觉此处将骨枯寒。
回望一生,嘉攸的记忆中,却只存放着不到一年的往事。这一年太短,还来不及明白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到哪里去,就要草草画上终章。
这些找不到的答案,还是等自己到了阴曹地府,再慢慢翻看那一页生死簿吧。
对了,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有些话,想留着对妻子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妻子近距离接触,是听到帐外大风“呜呜”作响时,自己不忍她孤身在外还顶风前行,便一把将她拉进帐中。
嘉攸还能清楚地记得,妻子当时一抬头,睫毛颤动着,眼中闪起星辰似的光。
虽说二人成婚以来,妻子面对自己永远是冷心冷面,冷言冷语,始终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不肯靠近自己一步,但这几个月过去,他也渐渐从妻子的只言片语中明白,自己失忆之前,二人既有过婚约,又经历过仇怨——
这才使得妻子不得不把曾经的一切包裹进厚厚的茧,一言不发地,使二人渐行渐远。
即便如此,嘉攸心下虽也时不时地烦闷生气,但内心深处,却从未真正与妻子产生过嫌隙。若是真如妻子所言,过往的事,是自己对不起她在先,那自己宁愿舍弃了后半生不要,也要弥补自己的罪责。
毕竟,嘉攸心里早已认定,这位天客居姓林名清,持剑负箫的女侠,定然是自己要相伴偕老、走过一生之人。夫妻之誓,本就连枝共冢,海誓山盟,岂会因妻子的心事不解而轻易分开?
一边想着,嘉攸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心口。鲜血刺眼,一滴滴地从指缝中缓缓流下。不留情的刀刃早已划开胸膛,自己身周正涌起钻心的疼。
话说回来,也不知自己与这五人缠斗之时,听到的“河海应龙”与“洪泉之深”两句话,究竟是妻子在人群中所言,还是自己思绪飘忽中产生了幻觉?看着身前的几个身影缓缓走近,嘉攸闭起眼,回忆起方才那一招“东流不溢”——
自己多希望,那招递出之时,妻子能带着一道黑色光影,冲向自己身前。不要像上一次那样,只给自己留下一个马背上决绝的背影……
“拿下!”
只听邵穷奇一声呼喝,五人一齐上前,如气震山河之势,重新列出了那“五子登科”的阵法。先前邵混沌、邵梼杌二人虽不敌嘉攸攻势,已然退出阵外,但此刻到了要拿下这西湖将军的最要紧关头,定要五人同时在场,方能彰显几人的同进同退之谊。
故而那离阵的二人,此时也同围观旁人处借来了弯刀,将那五人之阵再次聚拢。
这“五虎上将”苦战许久,此时终于齐心协力,在与西湖将军的对敌中反败为胜,皆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次,可算是给南林的家师长了脸面,还在北漠众人面前扬了威风!
现在,只差这最后一击——只要这五把大刀齐齐出手,就能将这自不量力的将军捅成个马蜂窝!
看到此处,除了那些初入世事的年轻人,看见“五虎上将”得胜便迫不及待地叫好之外,其余的大侠好汉、长者高手,纷纷闭起眼,转过头,不忍心看下去。虽说这北漠后人聚集之处,混进来个西湖将军,自然不能留活口,但方才南嘉攸那以一敌五,还两次夺刀的勇猛架势,也确实震慑住了不少逸鸦弟子。
宓羽湖的年轻将军尚且有如此临危不惧的胆魄,难怪那箬先生一出手,便扫清寰宇,一统天下。
“你若能被北漠所用,我倒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邵穷奇心下想,“只可惜,你空有一身本事,却天生投错了主!”心下想着,手中利刃已然划破黑暗——
伴随着刀锋一声长啸,五道银光毫不犹豫地冲向南嘉攸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刀尖距离南将军的后心不过半寸之远时,一丝疾风竟凌然冲向阵中,带起隐隐紫气从天而降,还没等邵穷奇看清那一闪而过的光影,便听得“嗡”一声厉响破开地面,从阵心远远扩散开来。而自己随即腕骨一麻,便见得那由精炼乌钢制成,重达百斤的太平刀,就硬生生被震得脱了手。
只见四尺来长的刀身在空中“嗖嗖”地翻了几个跟头,才一头扎进地里,足足一半的刀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捅到了地底下去。
这“五虎上将”万般想不到,明明已经到了几人的胜券在握之时,却偏偏又闯进个厉害角色,一出手,便掀翻了大哥手中最为凶悍的太平刀。邵穷奇足足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竟是一黑影闪在阵中,一面将那西湖将军护在身后,一面握着手中长长的不知什么木杆子,正和余下四人对峙僵持。
而这人既不言语,也不自报家门,单单是用黑袍遮住了半边面容,看不出这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本事。余惊未消间,穷奇便听得人群之中,渐渐冒出了些低声细语:
“这是天客居来的人吧?”
“这副打扮,定然是天客居后人!”
“要真是被天客居发现了这个鬼地方,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听说一旦落到了箬冬那家伙手里,等来的只能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或许正是被这句话所动摇,人群哗然之间,越来越多地产生了“走为上策”的想法。忽然,空中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穷奇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兄弟姐妹四人的长刀,一齐压在了那天客居怪人的木棍子之上。
可那不起眼的烧火棍却坚硬异常,即便是最锋利的刀刃以内力相持,那细细一根木棍也看不出丝毫断裂的痕迹。
而身披黑袍的天客居怪人,竟只以单手持着那根木棍子,另一只胳膊不知为何,始终罩在那黑袍之下。瞧着自己“五虎上将力敌宓羽贼寇”的光彩就要从眼皮子下面溜走,邵穷奇也顾不上这所谓的“天客居后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便抢过他人弯刀,冲入阵中,怒喝一声道:“不能把这两个西湖人放走了,大家一起上——将他二人斩首祭旗!”
话音落下,还不等这五人踏近一步,便见那阵中一旋冷风横扫,原来是清卿将那“千里阵云”施展开来,所到之处触及刀锋,皆是“叮”一声清脆响动,那几把削铁如泥、无坚不摧的宝刀便应声碎裂,只留一片一片的残钢落在地上。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意气风发的“五虎上将”便一齐失了手中术器,一个个惊惶地立在原地,张大了嘴,半天缓不过神。只见清卿脚下踏着“梅花弄”步法,纵身一跃,厉声道:
“什么五虎上将,我让你们五体投地!”
那些围观之人见此变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清卿便已然木箫斜转,用足了力气,于空中划过“百钧弩发”一式。不过是写下这一折的功夫,那失了宝刀的几人根本看不清木箫去路,此刻躲闪不及,接二连三被清卿一个斜扫便点了穴道。而这几人腰间或肩头中招之后,站立不稳,只好僵持着出招前的姿势倒在地上。
那副动弹不得的姿势,当真像极了清卿口中所言的“五体投地”!围观看客里边几个不嫌事儿大的,已经“嗤嗤”地笑出声来了。
转眼这“五子登科”之阵中,就只剩下邵穷奇一人还支撑着不曾倒下。方才清卿木箫划过身前时,穷奇不敢轻敌,连忙侧身一躲,这才幸免于那叩首投降的尴尬。眼看这黑袍之人半路杀出,救回那西湖将军半条命不说,还一出手就击退了阵中四人,邵穷奇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若是今日自己不能取胜,他们“五虎上将”只怕要在江湖上毫无立足之地了!
还不等自己拔出那太平刀,再次出招之时,清卿忽然将箫直直递向前,强硬地顶在他刀头:
“你当真认不出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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