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将军扇,是西湖的人!”
还不等清卿提箫赶到近前,眼前的绰绰人影早已乌泱泱一片,将南嘉攸一人围在中心。和那些佝偻漆黑的身形相比,嘉攸那沾染了黄沙和残血的银白外袍显得格外扎眼。此时嘉攸抢得单刀,挺立人群之中,脸上毫无惧色。
就是不知这大半天过去,有没有发现自己手上少了半截指头。
清卿抱着阿玉,左冲右突,忽然听得四周有人大喊了一声:“都闪开!那是南林来的‘五虎上将’,大家切莫阻碍了大侠们的‘五子登科’之阵!”
“五子登科?”清卿心下一愣,这是什么阵?
在场中听得这么一喊,还没等清卿回过神,那些方才还跃跃欲试,想要提刀上前的老少侠客,忽然一个个瞅着眼,点点头,接连将长刀回鞘。在场众人也都捱三顶四地退后几步,给留在场中的五人腾出些位置。而清卿被挤在人潮中,本想一鼓作气,飞跃上前,但一时听得人们议论纷纷的言语,便也暂时停下了脚步。
阿玉在黑袍之下,抱住清卿的大腿,浑身发抖。
回忆几年之前,清卿自己还在南林时,从未听说过碎琼有什么“五子登科”的阵法。不过若是此阵当真来自于南林地界,这几人难道还不认得南家大公子、昔日的碎琼少主南嘉攸么?
想到此处,清卿便也闪身向后,静观其变。若是这几人不由分说便翻脸动了手,那自己到时再上前,倒也不迟。
而旁的好手观战之间,嘴里也不闲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这场中的“五虎上将”来:据江湖人道,这五人是亲生的手足兄妹,祖上也都是逸鸦北漠人氏。年少时,父母以游牧围猎为生。不料,在五个孩子尚且年幼之时,其父被一头雄鹿的角挑在半空,抬回来就没了气。而其母悲痛欲绝,也抛下几个孩子撒手人寰。
当时的即墨老掌门仁善,见这些孩子可怜也无人照顾,便托付给南碎琼林一邵姓高手抚养。
这邵大侠习术半生,也擅使长刀,虽与北漠弯刀之法有些不同,但终究是担得起即墨掌门要几个孩子不忘本心之意。而那位南林大侠也盼着,这三男二女长大之后能够成龙变凤,闯出一番天地,便将五人以上古五凶兽来赐名。从长至幼,依次是——
邵穷奇、邵饕餮、邵混沌、邵梼杌和邵犼。
别说这五人出手如何,就是单听这些气吞山河之名,也足以令旁人退避三分。或许也是几人逐渐年长,在江湖中闯出了些名头,这才落下了“五虎上将”的诨号。
而这几人遇敌之时,一向同进同退,从不单独行动。相比于其它门派传下的阵法,这五人乃是血肉手足,落成阵法之时,其默契绝非常人可比。眨眼之间,几人像是同一只巨兽上长出的五颗獠牙,顷刻便能将对敌之人包围其中,撕成碎片。
此时,不知是谁人眼尖,一下子看出场中那“五子登科”阵法成型,正想借此机会,领教领教传闻中“五虎上将”的本领,登时招呼着众人后退,给那五人腾出足足的施展空间来。
而那“五虎上将”听罢,也都意识到这抛头露面的机会正摆在眼前,一个个心下得意,巴不得让自己的威名借此远扬。虽说自己人多势众,但阵法对敌本就是江湖常态——况且对面那一人孑然一身,众多看客无人上前相帮,难道他们五人还无法解决不成?
想到此处,五人“唰”地出手,刀刃破空之声仿若同一人,立刻在幽幽的暗处划出闪烁的银光。即便陷入如此境地,南嘉攸仍是浑然不惧,双手握紧刀柄护在身前,脚下划出个“天雷式”稳住了身子。
天雷式!看到这熟悉的脚下步法,清卿深深提起一口气,骤然瞪大了眼睛——嘉攸分明已经把过去之事忘得干干净净,怎么还能记得自己祖上传来的术法?
看着两边箭在弦上的架势,围观的人们重新推推搡搡地涌上前,似乎想不到,今日除了能在离烛石神面前亲眼看到过招问道之外,还能额外看一本“西湖将军孤身闯大漠,五虎上将挺身对强敌”的好戏过过瘾。
再加之,先前吴兑老儿那天下之劫难的言语,已然被公输主人在离烛石神面前问了个明白。此刻,这五虎上将的打斗与之相比,不过是简简单单扫清异己罢了。此刻以五敌一,如何有落败的道理?
环顾四周,在场之看客似乎大多都是这样想法,纷纷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静等着这场好戏缓缓拉开序幕。
“五虎上将”之中,邵穷奇最为年长,手持一把太平刀,凛凛冒着寒气。见得嘉攸正立阵中,面露凶光,毫无惧色,这邵大侠登时便刀尖一劈,首先跃上。只见那太平刀在空中远远劈开一条裂隙,刀光闪过,一式“斩蛟游龙”,直直冲着嘉攸面门而下!
另一边,嘉攸盯紧了那长刀来路,就在刀锋掠过耳边的一瞬,嘉攸将手中弯刀横举。只听“砰”的一声,火花四溅,弯刀之锋顿时和那太平刀刃死死抵在一起。比试之中,清卿正不动声色地潜身人群,远远观察,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种时候,正要用那南林的独一无二的“避尖芒”之式先行躲闪,方为最上佳的打算啊。
不过,还来不及让清卿叹气,便见得那邵家的太平刀单刃斜转,错开嘉攸的汹汹来势,不偏不倚地向对手的脖颈一刺。嘉攸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式刀法还能有如此变数,不防之下,只好硬生生用刀背挡住近在眼前的刀锋,自己后退一步,任凭双刀的刀背在耳边划出刺耳的“刺啦”一声响。
可谁知,南嘉攸这一退,正是邵穷奇有意为之。嘉攸一步踏出,便落在了“五子登科”阵眼的位置。场外的几个好手看出端倪,正要大叫声“不好”,就见其余四人半分都不耽搁,顷刻挺身入阵,寒光抵在敌人后背,似乎眨眼之间,就能在这西湖将军的后心捅出五个窟窿。
片刻之间,还不等这五人以为自己得胜到手,便听得场下一声惊呼——原来嘉攸勉强躲过那一式“斩蛟游龙”后,断不敢轻敌,后撤一步不过是脚下虚点,移动不到半步,便一跃而起,脚尖轻巧点在其中一把“蝴蝶刀”之上。随即,南将军的身子顺着刀身垂下,向着其中一人,便是当头一刀——
那一招是“凤凰台”!
都没等清卿惊呼出声,便听得身旁有几人惊叫连连。见人们纷纷侧目,那二人发现不对,急忙住了口。即便如此,二人的窃窃私语却依然清晰地传入清卿耳中:
“你可看清了,这真是南林家传的‘凤凰台’?”
“那当然,哥哥我在八音会上亲眼所见——当时那南林老儿亲自将这招使出来,就和方才这西湖将军的把式一模一样!”
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议论,很快就被其他人留在场上的注意力掩盖了过去。听风声,这一式“凤凰台”,嘉攸恐怕是半分余地都没留。若是这一刀真的砸在了下方的女子脑袋上,只怕不是脑浆碎裂,也要面目全非!
而就在那女子瞳孔猛地放大,眼看就要躲闪不及时,另一人纵身向前,霎时架住了嘉攸的半个刀身;而另一人毫不犹豫地绕道嘉攸身后,想趁着这西湖将军转身不得之时,二次袭他后心。
邵家兄弟这般不必言说的默契,不知是并肩作战多久,才能练出来的。
而再看嘉攸这边,仍然紧握刀柄,靠着内力与面前的邵饕餮苦苦僵持,似乎并未发觉身后已有他敌来袭。眼看大事不妙,清卿忍不住脱口而出:
“河海应龙!”
与此同时,场中的南嘉攸好似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突然松手脱开长刀,转身之间急速俯下身子,双手一撑,蹬在身后的邵混沌小腹。正在身后这人吃痛之际,嘉攸片刻喘息也不留,上前几拳抢了上风,劈手将这人的斩马刀夺了下来。
与其余几人的太平刀、蝴蝶刀相比,这斩马刀简直魁梧得多。无论是长度还是重量,往其它术器之前一立,简直就是小鸡见老鹰,把各路长刀衬得好似举炊时的菜刀。
这“五虎上将”之中,邵混沌位列第三,身长九尺之高,壮硕非常,即便是两位兄长也望尘莫及。此人自小力大如牛,能将师父府门前的石狮子抱起来再兜两圈走。见他天生神力,那邵大侠便专请能工巧匠,为他铸造这一柄近乎一人半高的斩马刀。正所谓知弟子者莫如师父——邵混沌有此刀在旁,只要遇敌,定然将此刀舞得虎虎生风。
而旁人见了这长刀的架势,也尽皆避之不及——别说比画两招,就是邵混沌一不留神令刀脱了手,都说不定能活生生砸落一两条性命。
有了如此神气的术器在手,邵家老三行走江湖以来,哪里吃过什么苦头?
偏偏不料,南嘉攸不出手则不知,一出手,第一件便是脱了这邵混沌的术器。一时间,五人以长刀连接成的阵法,已然有一人赤手空拳。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这阵就要破了!
令众人更想不到的是,南嘉攸如今身为西湖将军之首,平日里最熟悉的便是马上骑射御敌——而千百年前,这斩马刀诞生之时,本就是疆场将士们在马上征战所用!此时将军得了斩马刀,如同鱼儿如水,越发得顺手自在。
而其余四人只能眼看着嘉攸那瘦小的身形,将比他自己还大了一圈的斩马刀挥得行云流水,自成一派,一个个看愣了眼,甚至都忘了阵法中下一式的出招应落在何处。
“还傻站着干什么!”最小的邵犼小妹一声吼,“还不把三哥的宝贝家伙夺回来!”
几个兄姊一听,这才回过神,纷纷立刀在手,张牙舞爪地再度上阵。而那“五子登科”的包围之中,清卿似乎看见嘉攸不住地太高了身子,一次次跃起,像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而那刀光惹得沙尘飞扬,清卿忍不住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
听到声响,嘉攸又是一回头,却并没对上清卿的目光。而看着嘉攸的反应,清卿终于明白过来,嘉攸方才忽地转身夺刀,乃是亲耳听到了自己“河海应龙”的一句提示——
这才不住地在人群中,用每一寸光、每一声响,来寻觅着妻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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