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弥漫神仙境,梦寐难求缥缈间。
任思渊醒来时,只觉得身旁一切与先前大不一样。乌压压狂风大作皆已消失不见,眼前一切,却是不一般的旖旎清丽。日光掩映下,云水相间,地面清澈的倒影仿佛要被天空吸走了似的,天地间一切光影纵横,彼此缠绕。爬起身,思渊才惊奇地发现,自己方才似乎平躺在一处水面上,身上的沙尘皆已冲刷殆尽。
此处霞光渺漫无际,彤云璀璨,实在是茫茫大漠中难得的景象。
前走几步,脚下溅起水花之声,身后似有什么人跟了上来。但自己一停,身后水声随即止住。一回头,并无人的踪影。
思渊重新迈步向前走。方跨出一步,便听得身后那脚步再次落水,如影随形。猛一回头,却见是个女童微风伫立,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发尾甚至拖进了水里。此刻,这孩童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变幻莫测的光。
“罗师父,他醒了。”
女孩突然开口说话,倒吓了任思渊一跳。仔细看,这孩子也不过七八岁年纪,可面容举止处处都透露着大人的样子。思渊这才想起,自己失去知觉时,这女孩的身影曾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究竟是记忆?是梦影?是幻境?
“哈哈……”另一处笑音传来,声线苍老,“劳烦少侠在此处停留许久,真是得罪。”
思渊侧耳细听,总觉得这声音与方才的女孩大不相同。那幼小孩童身形诡异,先见其人终闻其声;而此时的声响反而不见其人,更不知是何处来源,隐隐令人骨寒。想到此处,思渊便拢袖行一礼,恭恭敬敬向那声响传出的方向道:
“不知是江湖哪位前辈,晚生任思渊有理了。”
“思渊……”那颤巍巍的声音再次传来,“思者能容,渊者深厚。能容深厚,想必是佳人宝树,光临此处。”还不等任思渊回礼作答,这声音即刻又问道:
“少侠,乃是宓羽西湖而来吧?”
“正是。”思渊虽不见此人面目,却丝毫不失礼数,“晚辈是宓羽天客居而来,此行随我西湖掌门出访北漠,游历逸鸦数地。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在下不曾拜访,还望前辈恕在下浅薄无知之过!”
正说着,任思渊忽然见前方水面直直劈开了一条裂隙,水下模糊之处,显露出一块乌黑的倒影来。一时间,风流云散,尽皆围绕在这黑影四周。思渊只见人影摆动间,与天客居众人甚是相像,却也有几分不同,脑中灵光一闪,答道:
“原来是此地的巫师先生,晚辈失敬!”
话音一落,这黑影果然“哈哈”一声笑,气力深厚,在空中萦绕不绝。思渊始终躬身行礼,直到远处神秘之人来到自己身前,这才抬头望去——果真是黑袍掩面,只剩白眉白须垂在衣摆之前,完全当今江湖行迹杳然的巫师模样。只听得这巫师缓缓地道:
“少侠说错了。当今江湖,我等习巫祝之术者,虽相承同宗同脉,却并不是人人皆能担当得起那‘先生’二字。少侠既来自天客居门下,那定然知晓,现今江湖上的两位先生,不是少侠的师父,便是师叔,对否?”
“对。”思渊听他口气,并分不出这位老巫师与师父师叔是否相识,便只能模糊地道,“是晚辈思虑不周了。”
待思渊再次抬起头,竟发觉,方才立于自己身后的长发女童,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老巫师身旁。水波平静,丝毫没惊起波澜。思渊不禁心下暗衬:小小年纪,身法竟如此之快?二人举止这般怪诞,师承巫祝一脉是真是假,也未可知。正思索间,忽听老巫师悠然问道:
“这位小兄弟,你可会下棋?”
这一问,问得思渊顷刻之间精神抖擞,转瞬将方才的苦思冥想抛在了脑后。看着老者捉摸不定的笑,思渊忍不住上前一步,朗声道:
“晚辈略通一二,还请巫师前辈赐教!”
闻言,老巫师点点头。那女童随即俯下身,在水面上浅浅地画着横竖交错的波纹。若即若离间,那虚无缥缈的透明水纹渐渐凝聚——只见女孩手指划过之处,水波皆如静止一般,稳稳不动了。
眼见那水浪凝聚成真切的棋盘,思渊不由睁大了眼——此处竟能划水为局,属实令人惊奇。
二人坐定,老巫师笑呵呵地将手指点在水面上,夹出一枚透着波纹的棋子。思渊也学着他模样,伸手入水,做个双指上下并拢的样子,果真觉得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水下波纹流转。伸出手,一枚棋子已稳稳地夹在手中。随着这真切的水棋子在手中慢慢温热,思渊这才心下冷静,觉得身周渐凉——
自己那一知半解的三脚猫本事,与天客居众人比试比试也就罢了。即便如林清这类不攻棋术之人,自己尚久不能胜,更何况眼前这功力深厚的老巫师呢?
想到此处,思渊的手指不由得有些发抖。败了棋局事小,若是让北漠巫师看了笑话,拂了天客居的面子,自己可真成了西湖的罪人了。
老巫师似乎是看出了思渊心下犹豫,便淡淡一笑,道:“这位少侠不必拘谨。此处与世隔绝,其中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外人道也。况且……”老巫师伸手捋着长长的白须,“况且老拙算出少侠今日来到此处,也是观世问道间有些粗浅见解,想与少侠请教一二。”
“与我?”思渊心下想着,更觉不解,“我本是江湖中一无名小卒,这位老巫师为何如此自谦?”正思索间,便见对面的巫师伸手道:
“少侠,请。”
巫师此意,便是不必猜先,要思渊执黑先行。望着眼前透明无垠的棋盘,思渊执棋的手有些犹豫,不知这全然清透之子落在棋盘之后,应如何区分。待得落子右上,这才恍然大悟——之间那棋子自然透出隐隐幽暗色泽,显然便是黑子入局。而待得对面巫师手中棋子落下,果不其然,那水棋立刻变得清澈如玉。
转瞬之间,阴阳黑白浑然天成。
待得两三手之后,思渊提起一枚棋子,忍不住开口问道:“晚生不过是江湖中籍籍无名之辈,不知巫师大人方才所言何事?又为何要寻得晚生来此处?”
闻言,老巫师并不急着答话,只是慢悠悠地落下一字,堵住黑棋气口。随即捋着自己的长须,缓缓道:“老拙今年已年过古稀。自师承巫祝之脉以来,久居此处,看惯了雁背夕阳,桑柘雨露,不喜过问世间杂事。然而,自华初元年以来,江湖间各种隐隐动荡,令老拙心忧啊!”
正说着,只见老巫师皱纹斑驳的脸上,竟悄然划过一丝泪痕。
思渊见状,连忙问道:“这是何故?”
“按常理,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古今而来再平常不过之事。若逢外世动乱,老拙往往用卦图探明一二,以图心安。只是如今这十多年……”说着,老巫师用袍袖拂去脸上泪水,叹口气,“十多年来,老拙曾多次想从卦图上寻求些解释。可谁知,每每求问,都是含义缥缈,前路茫然,乃是卦象所不能解。老拙这才不得已,离了此处桃源,想要看清那世外水深火热的景象哪!”
听到此处,思渊逐渐忘了棋盘上的争逐,忍不住咽口唾沫,接着问道:“敢问巫师大人,究竟看到了何种景象?
“老拙看到,北逸鸦漠火光冲天,多少江湖栋梁,都争先恐后地,想要葬身火海啊……”听到此处,思渊不由得惊呼出声:
“是百音琴!”
“怎么?”老巫师拂干泪水,“少侠也曾亲历此事?”
“并无。”任思渊摇摇头。三年前自己也曾知,北逸鸦漠建造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百音琴。当时,听闻各门派之中凡是攻音律之术的好汉女侠,都争先恐后地想来北漠求教一二。只是那些年自己正在天客居刻苦钻研,从未外出,以至于这天地巨物被烧毁的场景,不过是从世人口中慢慢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前因后果罢了。
如今大多皆传,是东山令狐氏不满百音琴收纳天地音律,认为那琴违背了东山先祖传下来的音律术法,执意要与那琴的杨诉杨主人比试一番。这番比试,直到令狐一族逼死杨主人,烧毁百音琴,令江湖上下再没有与之抗衡之器物,方才了结。
至于这说法是真是假,或许也只能找活到今天的林清林少侠,才能问个清楚。
思渊思索间,只听老巫师接着缓缓道:“直到那时候,老拙才明白一二。便又赶忙回到此处,向着东方龙箕求问一卦。那龙箕乃是温康皇帝登基之时,卦象显现之处。老拙这一问,不过是意识到世间灾祸环环相扣,绝非我等能解。不得已啊,望温康皇帝在天有灵,为我等指一条明路。”
听着老巫师讲述,思渊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那……温康皇帝在天有灵,可曾回答巫师大人的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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