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山腰“轰隆”一声巨响炸开之时,一枚晶莹雪白的棋子飞在半空,裹挟一股冰冷的疾风,径直向着不远处的黑袍撞去。那黑影不过隔开几步远,“唰”地转过剑刃,将凛然闪光的剑身与冷冽而来的棋子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
便是此刻,那朵蓝色的烟花在一下子照亮了立榕山上上下下。紧接着便是那声訇然响动,围在四周的西湖弟子不由得抬起脸,呆呆地任凭那绚丽烟火洒落在明亮的半空。
令狐绮雪身旁,本围住了三四个西湖来的少年少女,此刻却顾不得其他,将软鞭一下子垂落在地,低声道:
“是绮琅师姊……”
另一旁的令狐子棋虽听得清楚,可丝毫不改自己即将出招的架势,眼神死死盯住了对面的宓羽天客。箬冬箬先生脸上没有丝毫怜悯神色,不过是剑头一挑,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来。
在场的年轻人都看得出,东山上剩下这些负隅顽抗的叛贼,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只留着令狐子棋和这个年轻弟子抵挡了太久,两个人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洒落在衣襟之上。
只不过箬先生难得棋逢对手,执意单打独斗,否则在场的几位将军一拥而上,哪能容得他二人多活这好几个时辰?
子棋与这西湖先生僵持半天,仍是难分胜负,终于少了几分耐心,将手中的棋子横一排“乌鹭阵”,飒然一声风响,尽皆向着箬先生的方向飞奔而去。怎奈自己执棋太久,手指尖失却不少气力,此刻将多枚棋子强行一齐飞出,难免阵法摇摇晃晃,飞在半空,已然不甚整齐。
看着这一路歪歪扭扭飞着的“乌鹭阵”,箬冬暗自摇摇头:若是子棋将每一枚棋子都用力劲发,还能与自己多拼半个时辰。只是可惜,便是这一时大意,自己也没有闲余功夫再容得他性命了。
想到此处,登时阴阳剑横举,银光一闪而劈下,立刻在那偏飞的“乌鹭”身上,撕开一条硕大的口子。
随即半步不退,立即挺剑上前,让锋利的剑尖正向着子棋眉心。
大惊之余,子棋深吸一口气,赶忙后跃几步,想要避开这阴阳剑的锋芒。奈何还不待问问落地,便听得身后绮雪“啊”一声叫喊,想必是被几个西湖对手缠住了软鞭,已然动弹不得。
子棋一枚棋子向后,只听“嚓”一声软鞭擦过,登时解了弟子的围。奈何便是这脚步一停,忽听得箬冬手腕一抖——
那阴阳剑冷冷寒光,已然逼到自己眼前来。
“右边!”
子棋方欲棋子出手,却发觉,这剑尖已然近在咫尺。若是等自己黑白棋子出了袖,恐怕这阴阳剑早已击穿自己脑壳儿,剩下一滩黏糊糊的血迹和白花花的脑浆。
想到此处,子棋反倒舒了一口气,露出一抹最后关头的冷笑来。
想不到自己与这宓羽天客斗了大半辈子,终究是被其中一个带走了师妹抛却不管,而另一个,就要在眨眼之间取了自己性命。
或许是墨尘掌门在天上,看见后辈们这么胡作非为,早就生气了吧。
还没等到自己闭起眼,突然之间,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那一袭熟悉的青衣身影正在不远处,模模糊糊地,不断向着二人围成的小圈子靠近。立榕山的弟子虽都穿青衣着青袍,但每一个身影与脚步对应着哪一个人,令狐子棋心中一清二楚。
尤其是磕磕绊绊相识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人。
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打个招呼,便听得子琴远远喊了一声:
“右边!”
根本不及思考,子棋下意识往右一闪,那阴阳剑不防之间,一下子冲到了子棋身后去。子棋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过神,只见箬先生急攻之下根本来不及护住自己全身,而他那并无术器的左臂,正留出好大一个破绽来。
眨眼一瞬,一枚黑棋闪电般飞出,不偏不倚地铆足了力气,打在箬冬先生心口之处。
听得“咣当”一声响,箬先生长剑脱手,身不由己退开几步,口中倏然涌出一口甜血滴在嘴角。
众弟子回过头,只见令狐掌门正长身玉立在几步之外,眼神中满是可怖的冰冷,似乎有写满仇恨的寒冰正在瞳孔中熊熊燃烧。
而他身边的弟子正与掌门十指紧扣,腰间挂着世人垂涎三尺的白玉箫,一步一步走来。
箬先生抬起袖口,擦净嘴角残血,将口中不断涌上来的血沫硬生生咽了下去。眼看众弟子已然拿住了令狐家的一个俘虏,又把令狐掌门逼到此处,不由得冷笑一声:
“掌门好本事!不知道‘观棋不语’的规矩么?”
“‘观棋’?”子棋眯起眼,微微笑了,“恕琴无礼,只怕先生想下的,不只是眼前这一盘打打杀杀的‘棋’吧?”
箬冬微微一愣,点点头:“不错。冬等此来,自然要下一盘纵横千里的棋局。”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些许试探之意:“若是掌门肯透露那《翻雅集》的下落,我等山外来客,不需掌门多言,立刻便走。”
“那之后呢?”
“之后与立榕山的仇怨一笔勾销,西湖东山,再无瓜葛。”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奇怪言论,子琴不等箬先生说完,终于忍不住地大笑不停。望着箬冬不解模样,子琴摇摇头,缓缓道:“先前墨尘掌门在温康皇帝面前立誓,你们温家的皇帝也是这么说。”
说罢,眼中寒意乍现,再也没有半分容情的余地。
西湖早有几名弟子上前,捡起阴阳剑,递在箬冬先生手边。箬冬一把横过长剑,那剑头“砰”地一声,砸进地里。箬先生此举,便如同无声之令,众弟子一见,立刻列阵在前,光闪闪的剑刃将几名令狐后人围在中央。
若是众人齐上,任凭他们令狐掌门令狐弟子本事再高,也捡不回一条性命去。
正欲动手,忽地一道紫光,映入箬先生眼帘——
那小半年不见的令狐少女此刻正将那白玉箫插在腰间。白玉箫紫光粼粼,隐隐透出江湖之人殒命于此箫之下的鲜血气息。
若是能将白玉箫带回去,也算是能告慰了温弦掌门在天之灵吧。
想到此处,箬先生神情略略温和,看向清卿道:“你知不知道《翻雅集》在何处?”
清卿冷冷抬起眼:“你师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令狐弟子如何能知晓?”说到此处,心中已然认定了害死师公的人,即便不是箬冬自己,也与这宓羽天客之首脱不了干系。谁知清卿一句话问出口,倒惹得箬冬眼中忽地一闪:
“陵枫怎么了?”
“你……”清卿半句话卡在喉咙中央,只想挑出这世间最难听、最恶毒的话语尽皆加在这西湖先生身上,只是平日里子琴管教甚是严厉,清卿迅速在脑中搜寻一周,却一个词也没找出来。
就是这片刻犹豫,被一旁的几个令狐弟子抢了先:
“先生!莫先生被这几个令狐妖人吊死在山脚下的溶洞里,我们几个都亲眼看见的!”说到后来,竟喉咙哽咽,险些便要掉下一滴一滴的泪珠子。
清卿一听,反倒放下心来。心中知道这些西湖的弟子都是正门正派出身,即便和东山有再大的仇怨,也做不出信口雌黄的事情来。只是师公惨死,不过是片刻之前的事,尸骨未寒,岂有此仇不报之理?
想到此处,不由得向箬先生看过去,谁知箬先生也正沉下眼,向着自己和师父的方向看来:
“是不是你们?”
一听这话,清卿忍不住冷笑一声:“我们比不得箬先生,能做出生生打死自己西湖将军的事!”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孔大哥奄奄一息的模样,复仇之火顷刻之间便又溢满胸膛。
箬冬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想必是得知师弟殒命,自己急于复仇的缘故。不料,他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像是竭力想要将心中的疯狂赶出身外。再次睁开眼,竟看向清卿道:
“现在把白玉箫交出来,就放你走。”
清卿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似的。
“或者冬马上杀了你,再把白玉箫夺过来。”
听他这样说,清卿这才明白箬先生话中含义,轻快地一笑,笑意中吐出两个字:
“做梦。”
说罢,把手放在木箫箫身,五指攥紧成一个小小的拳头。箬冬见状,知道场中这四个令狐后人都是铁了心,拼了命也没有半分让出谱集玉箫的余地。心中暗暗带着一分惋惜,对弟子们轻喝一声:
“杀。”
“杀啊!”“杀光令狐妖人——”呐喊之声骤然四起,清卿抬起头,与师父相视一笑。绮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子棋身边,被子棋的手臂牢牢护在身后。只见半空中白光剑影闪烁,四个青衣身影转瞬之间,便被那群黑袍的西湖弟子包围其中。
如此杀将起来,清卿根本顾不得什么命悬一线,高高举起木箫,一式“高峰坠石”,顷刻之间便向着箬冬头上点去。箬先生听见风响,不过一回头,立刻便把清卿的白玉箫架在半空中。
清卿脚踏“梅花阵”,立刻转开一式“陆断犀象”,将长剑与木箫一齐撇开到一边,二人手中劲力相持,一剑一箫,死死抵在半空之中。
源源不断的内力正从阴阳剑之上传来,清卿这才意识到,箬先生的功力已然是深不可测的地步,自己这般僵持下去,只怕远远不是对手。就在勉励坚持的一刹,清卿双目逼近箬冬的脸,厉声问道:
“你家主子去了什么地方?”
箬冬微微一笑:“掌门此刻,就在灵灯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