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令狐掌门空手夺了来敌术器的功夫,塔迪只听得半空“呃”一声叫唤,子琴谈话间出指拂风,不知何时点中嘉攸穴道。
南公子一跤倒地,摔得四肢颤抖,口吐白沫,嘴里却仍是咿咿呀呀地叫唤。
谈话之间,令狐掌门便露了这样一手不可小觑的本事,塔迪心中立即对几位立榕山的客人多了几分敬慕之意。上前一步,塔迪微微俯身,将木箫举过头顶,递在子琴身前道:“令狐少侠的箫可真是个宝物,若不是李姑娘告知,在下还以为,这不过是根木头棍子呢!”
子琴微微苦笑,心中想,这若当真是一根坚硬的木头棍子就好了。
这北漠汉子持箫在手,眼中还有些恋恋不舍:“方才我二人下到沙牢四处寻人,见这木箫打在各处铁锁上,简直是无坚不摧……”
言语之间,子琴才知,这二人竟是来路上用木箫劈开了各处牢门之锁,将其中所囚禁的奴隶放了个干干净净。虽不知清卿为何将白玉箫留给这二人,既然子琴已经知晓徒弟去处,心中终于踏实不少。
向那木箫看一眼,子琴笑道:“既然清卿把木箫留给二位,自有她自己的道理。二位好汉女侠,不妨且收着吧。”见塔迪顿地愣住,子琴接着道:“若是有缘,且等我师徒二人下次与这白玉箫见面,再细说不迟……”
话音未落,子琴忽觉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自头顶流沙滚滚处而来。不经意间止了话头,抬头一望,竟有裂缝游走,在头顶上撕开几道大口子。
那石缝黄沙间的裂痕不断蔓延,越裂越大,到后来,如雷震响在耳边“轰轰”不停。
子琴一惊,想不到公输主人已带着众人奔了出去,眼见这沙牢在轻轻敲弹间就要化为一片废墟。赶忙道一声:“不好!”拖住嘉攸身子,便要带着塔迪与之雨向外疾冲。谁知李之雨一听脚下这隆隆震动声响不停,忽地变了脸色,高叫一声:
“公子!”
随即不顾坍塌的流沙就快要坠落在头顶,猛一跺脚,冲着沙牢更深处便要跑得没了踪影。塔迪一见,心想哪有自己不顾朋友,独自逃命的道理,一眨眼便也追在之雨身后。
子琴望望二人,望望身旁被点了穴道、四肢抽出不停的南家孩子,一咬牙,向着那微弱的亮光处拔腿狂奔。只见上行一路,那黄沙如瀑布般倾泻不止,子琴腰间负着一人,依旧脚下点起那隐隐高山一般的轻功,每跃起一步,脚下沙石便如大雨倾盆一般倒灌数尺之深。
公输玉果然守在牢口,一见青衣身影,慌忙迎上来:“掌门怎么耽搁这么久?”不及答话,令狐子琴将半昏半睡的南嘉攸扔在他身前,道一声:“看好这孩子!”登时转身纵跃,又回了那沙牢之中。
牢中灌进的黄沙,已然有半人之高。若是无有内力踏在其上,用不了一眨眼功夫,便会一脚陷入其中而难以脱身。子琴方欲张口呼喊,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那位好汉姓名。
模模糊糊地,似乎想起那汉子称草衣女子为“李姑娘”,当下便不再犹豫,攒足了内力,喊一声:“李姑娘!你二人在何处?”
不料,这一喊,竟是惊起各处流沙其下。这地下沙牢仿佛个幽深的迷宫,不规则的口子撕裂在头顶,洒下朦胧月光和滚滚黄沙来。
子琴屏息立在原地,闭起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倾听沙石流泻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扑通、扑通……”除了自己的心跳,茫茫黑暗中,似乎再无动静。
似是隐藏在最角落的一处隐蔽,悄然间,“哗啦”一声响,不知传来什么声音。
慌忙回头,只听又是“哗啦”一声,果真是光线朦胧处有着细微响动。子琴赶忙回身,这才发觉,脚下的浮沙已然快要没到五六尺高。不及思索,令狐掌门转瞬便冲向那片黑暗:
“李姑娘?”
哗啦啦的沙瀑流淌着,夜空似乎在地下重新归于寂静。就在子琴快要转身离开之时,这才听得一声:“令狐……掌门。”
像是于幻梦之中愣了刹那,子琴一下子呆住,却又迫不及待向那微弱的呼喊之处望去。一束若隐若现的光芒,正照在塔迪苍白的脸上。到得近前,才发觉这汉子提住一口气,在那棉花般松软的流沙上不知立了多久。
滚滚汗珠从塔迪额角留下,结实的双臂探在身前,一块块肌肉青筋暴出——
上面躺着早已没了知觉的李之雨。
子琴一看,才知是这汉子生怕大声喊叫泄了气,不得不踏稳了脚下,一步一步挪着,低声呼喊不停。此刻子琴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听得这壮汉呼叫,连忙从他怀里接过那比寻常男人还要强壮不少的之雨,才发觉,这女子后脑渗出大片热乎乎的血。
定是黄沙倒灌之时,裹挟了锋利之物,砸得这草汉子没了知觉。
眼见塔迪满脸憋得通红,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子琴赶忙向他点点头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快随我……”
不等子琴话音落下,塔迪竟是长长一口气吐出胸口,随即“哗啦”一下,整个人都陷入那深不见底的流沙之中。
子琴还不及惊呼出声,便见得身前空空荡荡,汉子早已没了踪影。登时沉下身子,向着黑暗的黄沙之上探出手,却觉着冰冰凉凉一物,被自己不偏不倚,握在手心。
“掌门,这是令徒的宝物,在下实在、实在没力气了……”
塔迪只剩下高昂着的脑袋还露在外面,连同那只握着箫的手,都在一点点不断下沉。
子琴用尽了力气,猛地向上一拽,才发觉木箫另一头软绵绵地没了动静。塔迪抱着之雨,二人沉重的身躯在流沙中立了太久,此刻竟是连抓着箫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子琴把李姑娘负在背上,一手扶着之雨,另一手闪电般抓紧了塔迪手腕:“别松气,我拉你上来!”
这一拉,子琴身子一侧乍然一沉——那地心深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流沙上下的一切,正拼命往乌黑的地心拽着不停。
连忙将那“隐高山”的巍峨轻功提在胸口,子琴在勉强稳住身子。而塔迪正一寸一寸地下陷,唯独那根白玉箫,正在二人手间闪着隐隐紫光。
“掌门……快走吧。”
“轰隆”一声响,子琴头顶倏地裂开一条大缝,劈头盖脸的黄沙尽皆向着身前浇泄不停。子琴心知,能将脆弱的沙牢维持这般许久而未坍塌,已然快要到了公输玉内力的极限。
手中轻轻使力,将那白玉箫从汉子手中抽了出来
塔迪的胳膊无力垂下,待得令狐掌门走出几步再回身,那黑暗中的人影已被狂沙吞噬得一干二净。
点点火光凝聚在公输玉手心,忽明忽暗。
待得子琴青影闪电般窜出沙牢门口,身后的地下迷宫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听“轰”一声巨响,公输玉执火向前,手心甩出两道光影,那曾关押着成百上千的、献给塔明王的生辰寿礼的沙牢,笼罩在一片灰烟之下。
一朵硕大的火花在半空炸裂,公输王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将手中之笛重重往沙地里一摔。唯有杨诉仰起头,任凭火红的色彩映照在自己脸庞,眼神中倒像是带着几分欣赏,盯着远处明亮的火光,把黑夜笼罩得与白昼无异。
想也不想,清卿拔腿就要往炸裂声传来的方向狂奔。
刚抬起一只脚,却不料,身后忽地有一股强劲而温和的力量搭在自己肩头。那劲力甚是深厚,牢牢抓着清卿身子,害得她半步也动弹不得。一回头,才发觉竟是武陵墓主人,沉下眼,温和地望着自己:
“走吧,诉带你去看看‘百音琴’。”
只见杨诉缓缓走在众人之前,身姿摇曳,那挺着大肚子的模样被火光拉出长长一道影子。那火光炸裂之处,似乎有几个人影若隐若现。
听得声响,子琴一回头,正巧与清卿的眼神撞在一起:“师父!”
正待清卿要向着子琴奔去,却发觉,脚下沙地骤然倾泻,大地也隐隐震个不停。像是一头蛰伏依旧的野兽,此刻梦醒,正挣扎着要冲破束缚自己的囚笼。险些站立不稳,清卿抬头一望——
面前那座高耸的沙丘土崩瓦解。
清卿并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个叫做“沙牢”的地方,而自己的白玉箫,就在此处黑魆魆的地底,捡了半条命回来。
而那滚滚而下的沙土裹挟寒风与枯枝碎石,大地咆哮不停,终于显现出那“百音琴”的模样。自进入逸鸦漠,清卿便觉得,这北漠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尽皆被笼罩在这个名叫“百音琴”的器物之下。
此刻亲眼一见,清卿抬着头,顾不得寒沙掠过眼眶,仍是睁大了眼看向沙丘尽头。
一座如山峦似的巨大之物高高耸立在众人身前,一排排术器或竹或木,或铁或刚,尽皆被丝弦缠绕着包在一起,笼罩出一大片音律之海。沙尘散去,群鸦骤起,惊得半空一片哀鸣。
只听得风声一响,丝竹管弦,琴筝箫笛,一齐吟唱出一首不知名的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