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晨曦,窗下的树林也能看得出树与白地的分界与轮廓。
小家伙还没醒,齐煜走到炉子前,将干粮碎捻成粉,拌上枫糖熬到粘稠,用这简单的粘合剂粘起猎箭来。小家伙磨出来的箭杆出人意料的笔直浑圆,略略修正调重,便可粘合箭头尾羽成为利器。
正修着箭,齐煜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齐霁,调皮的小家伙。齐煜撇了下嘴角,却未停下手上的活计,等着小家伙的偷袭。
“老头!!!”话声未落,一双细小的手掌正如所料拍在自己的双肩上。
齐煜并未转身,身体略微前倾,反手把后面小小的身影往前丢了出去,又在小家伙落地的刹那将他提溜回来放稳。齐霁就这样天旋地转了一下,双眸里惊魂未定,随后疑惑又惊喜地看着自己父亲,贼忒嘻嘻的冲着他老子咕噜了几句:“老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是不是你从马克叔叔偷学的?马克叔叔可是正儿八经的猎人,随便教你两招就够了。”
“刚才这招不错,你得教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没事也可以打打孩子散散心,对吧?”
齐煜也怔怔地看了下自己的手,给了儿子一个白眼,背起大大的登山包,左肩挂上登山绳,装满箭囊挂在腰侧,准备好出发。
收拾好自己,齐煜给儿子紧了紧衣领,又从床上抓起块布围在儿子脖子上,叮嘱道:“等下出去,你要跟紧。虽然这么久没看到外面有什么野兽,但一切小心为妙。”
说完,齐煜就拉上两人的围巾蒙住口鼻,顺着斜斜的甬道上到主舱口。撤去昨夜预警的罐头盒,齐煜走在前面打开主舱门,默数后跃了出去,观察到四周没什么动静,就反手向下拉了齐霁爬出来。
小家伙跟得很紧。听着后面的急促呼吸,齐煜知道小家伙有点紧张,就拽过背包上的带子,放到小家伙手里让他牵着,一下小家伙就安心了许多。
从主舱到岩壁边很快,齐煜再次回头确认主舱门的安全,从岩壁边上看回主舱门只会看到微微隆起的小丘,跟起伏的岩石杂叶混在一起,不到舱门开口这侧根本看不出来,齐煜才放心下来。
确认完毕两人走到一块较为完整的岩边。齐煜用脚踩了踩,跳了几下,确认岩边没有风化和分层,这样可以避免攀爬时滑坡。之所以不利用树是因为树不够近。
齐煜解下绳子扯开就是编制好的攀踏索,上面齐煜打了很多攀登结,省力还可以放心休息,完全可以当绳梯。
“老爸,你还有这手艺!你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没看见你弄?”齐霁看着父亲手中的东西,惊喜的连平时的口滑都改了。齐煜没理他,在选好的岩边上垫上厚厚的树皮以免攀登绳被磨断。
弄好衬垫,齐煜把绳索最头边的两个绳圈套到肩膀上,站到岩壁边,将绳索顺着衬垫放了下去,又给儿子绑好安全绳。岩边没有树、岩柱之类可以固定安全绳和攀踏索的地方。齐霁上下不像齐煜可以独自攀岩,齐煜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拉着绳子让小家伙先下去。
准备好后,齐煜对小家伙叮嘱了几句:“下去时手抓稳再放脚,脚放稳再放手。慢慢来不要急。安全绳有松脱就叫我,不要挣扎不要慌。”之后就示意小家伙爬下去。
小家伙此时趴在岩壁边上抓好绳套,然后转过屁股慢慢挪下去,小眼神可怜巴巴的带着惊慌投向眼前不远的父亲。他家老头看着有点严肃,后倾着身体,双手紧紧握住连接着俩父子生命的绳索,一米七八的个子此时看起来分外的高大。
小家伙记得一家人的合照上,他家老头是另外一种温文尔雅,哪像现在真心铁汉子。而且这么多天没打理,他家老头都快成野人了,老妈子就算还在估计也认不出来。
看着盯着自己发愣的齐霁,齐煜不禁催了句快些。小家伙向自己做了个鬼脸,挪动着小身板小心翼翼的消失在岩下。齐煜感受着绳索传来的有条不紊的震动,安心了许多。刚才他都想脱口叫停了,哪家父母舍得让孩子面对这样的危险?只是今日如果不走这一遭,哪天自己不在了,小家伙一个人什么都不会,该怎么办?
两人下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此时两人蹲在灌木丛后,前方就是林间空地。微风沿着地面迎面而来,下风口的两人顿时感觉有些冷,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上风口这么近很容易被鹿嗅到人味而警觉。
离鹿平时出现的时间还早,齐煜可以多做一些准备。他取出一块干粮,拿出枫糖裹上一层香甜滑腻的糖衣,捏成几块投向空地平时鹿觅食的地方。
“老头,这些都是马克叔叔教你的吗?”身后传来儿子压低的声音。
“嗯。”齐煜回应了一声,脑中浮现出马克的印象。
马克是本地的房产经纪,齐煜带儿子出国继承的亡妻遗产,就是他经手的。齐煜也搞不懂妻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买了这么一栋房子。两父子到来后,马克非常热情地全程帮两人办理完手续和装修。装修期间,俩父子就暂住在马克家里。出于回报,入住当日齐煜为马克做了丰盛中餐,不料就此让马克成为了中国菜的忠实拥趸。
俩父子过来时正值这边狩猎季节,随后的日子里,齐煜了解到马克还是优秀的猎人。迷上中餐后,马克更是热衷将猎物交给齐煜料理然后大家一起享用。当地发下的猎牌最多的就是鹿,整个狩猎季节里三人的餐桌上鹿肉锅子总是不断。马克打猎有时会带齐煜出去透下气,之后齐煜就在马克的教导下学会了处理猎物。这边售卖的鸡肉是现成的,不用齐煜杀,所以齐煜不会杀鸡,反倒会杀鹿。
小家伙最近不断提起马克,齐煜有点吃醋。马克三年前离婚后一直一个人。给齐煜爷俩接机时,黑色西装的瘦小少年站在马克面前,那脆弱的眼神和手足无措的样子,瞬间就击碎了马克柔弱的心肠,之后与齐煜父子同住,马克更是将齐霁当做亲儿子,宠溺的不行。
“齐霁,你对你马克叔叔比我还好啊。”齐煜嘴里嚼着一根枯萎的野草咕哝了一句,双目仍然炯炯地盯着空地的动静。
“你天天在家宅着看老妈子留的那些东西,只有马克叔叔才陪我玩啊。”齐霁听言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半晌没吭声,之后好久才开口:“爸,我们去找叔叔吧。”
“好。”齐煜应了一声,半蹲着在地上将箭搭上了弓。耳旁的风声里早就传来断断续续鹿鹿呦鸣,正主到现在的正午还没出现。齐煜有点急,而后面的小家伙却看着正午头顶焦黄色的云层,想起了故乡的锅巴。
小家伙记得老家柴火灶的锅巴,淋上鹿肉锅子里最后烂酥的炖肉和汤汁,味道是最好的。可惜马克叔叔可能吃不到了。
那天傍晚狩猎归来,大家像往常涮锅子聊天,突然窗外不可直视的白光闪过,随后就传来强烈的震动和轰鸣。出去一看,小镇里乱成一团。当时马克叔叔决定留在镇上帮助疏散,却让爸爸和自己沿路先去镇外的枫糖山谷地堡躲避,还大声嘱咐等他过去前两人不要出来。
只是到现在两三个月过去了,小家伙还是没等到马克叔叔的到来。齐霁想到这里,不禁低下头去,拽紧了自家老头的衣角。齐煜回头望了下齐霁,明白小家伙在想什么。马克不是亲人却是家人。齐煜也很想知道马克此时到底在哪里,只是现在没法安慰小家伙。
齐煜嘴上没说什么,刚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就看见林间灌木一阵晃动,一只黑尾幼鹿钻了出来。
小东西看上去比齐霁高出一个头,顶着短短的杈角在丛中林间走走停停,试图找到一些残留的嫩茎。过了一阵子好似发现了什么,跑到齐霁投放饵食的地方,试探了下,才放心的嚼了起来。
齐霁慢慢将头转向儿子,将食指树在嘴唇前,向更前方的一处灌木丛缓缓移去。
鹿时而低头进食,时而昂首四顾警觉左右。在鹿去找寻另一块饵食的时候,低头转身,正好背向齐煜。
无需犹豫!齐煜站起身来,向那鹿吹了声口哨。
鹿扭颈回头,五十磅的猎弓,瞬间被齐煜近乎拉满。
鼻尖、指侧、鹿头!三点一线!
腾的一声闷响,箭近乎一条直线向鹿头转瞬即至,鹿应声而倒。
“老头,你太棒了!”后面的齐霁双手举起,狂呼着跳起来学着他马克叔叔的样子扭起屁股,还来了段B-BOX。
齐煜自然也很开心,之前仅仅玩过几次箭,但是这次的结果仍堪称完美。只是箭羽松手离弦的那一刹那,在齐煜的右脸颧骨上留下了一道口子,还好不深。
齐煜掀起衣襟捂脸,拎着弓朝倒地的猎物跑去。小家伙也跑近观察起鹿来,以前都是吃的鹿肉,今天第一次真正的看到现场。
五十磅弓在二三十米的距离内杀伤力巨大,箭杆深深没入鹿的左眼小半截,直达脑髓一击毙命。鹿的右眼还没有闭上,大大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天空。鹿的嘴巴微张,还可以看得到里面没有嚼吞下去的干粮块。
“老头,我突然不想吃鹿肉锅子了。”齐霁惋惜又恶心地退到一旁吐了起来,不再看那鹿。每次马可带回来的猎物基本上都是齐煜在后院里一个人收拾,齐霁只负责吃,哪见过血肉淋漓骨肉横飞的场面?
“怎么了?不有趣了?”
“嗯”
齐煜没有解释太多,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就处理起猎物。
这鹿齐煜只割取了四条腿,其余皆不用。没有大量的盐和好天气,很难制备好的鹿皮;剖腹取脏可能会引来凶猛的食肉动物。当下齐煜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猎物,不要在此地久留。
齐煜从灌木丛里拣出枝条攒好鹿蹄,前后各两只鹿腿背在肩上,两人就此返回,很快回到了下来的地方。齐煜准备先爬上去,用安全绳把物料吊上去,再让齐霁沿着攀爬索上来。放下身上的东西,齐煜发现齐霁看起来仍然一幅不开心的样子,心下一动:“齐霁!”
“嗯?怎么了?”小家伙似乎被惊醒了般,抬起头望着父亲。
齐煜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扯着血淋淋的上衣下摆和裤子,向儿子诉苦:“你看,今天晚上的衣服难洗了。洗不干净,这样子咱们怎么出去找你马克叔叔。”
齐霁一想也是烦恼起来:“老头你好烦!这么多血怎么洗!”
齐煜走到儿子跟前,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不是说好了以后咱们一起洗衣服吗?放心。”
小家伙立马开心傲娇了起来:“那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