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伯趴在门槛边,倒塌下来的房梁压在他的腰上,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身上那件靛青色长袍是出门前特地找人定做的,用的料子也是本家这边最时兴的料子,陆梓善也有一件相似样式的长袍,他的那件是月白色的,被他放在箱笼里,没有穿出来,现在看来也穿不出来了。
旁边的辛芜捂着唇,身体摇摇欲坠,泣不成声。
陆梓善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软弱片刻,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乐得当个孩子,除了在辛芜面前表现出兄长的模样,在父母面前也是撒娇卖弄的好手,然而那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他须得承担起家中独子的责任来,再不能像往常一样耍孩子脾气,再也不会有人任劳任怨的给他收拾烂摊子了。
往后他就同辛芜一样是无父无母的人了。
再怎么想要逃避,设想眼前不过是噩梦一场都是没有用的,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加怯弱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用处。
陆梓善的软弱很快被他藏在心底,再睁开眼,他又是辛芜面前那个和伯父一样靠谱的兄长。
压在陆大伯身上的杂物太重,单凭陆梓善和辛芜两人是没办法弄走那些东西,想要将陆大伯的尸身从废墟中挪动出来的想法目前还实现不了。
他们只能将陆大伯身边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搬到一边去,这一次陆梓善没有拦着辛芜,不让她动手了。
“阿芜,我也想护你一世无忧,可现在我还做不到,甚至连我俩的性命能否保全都还是未知之数,所以从现在起,你在外人面前不要开口,我往你脸上抹的灰也不要用袖子去擦,我知道这样很脏,但是听我的,不要动它,好吗?”
陆梓善从地上抓起一把灰,伸手抹到辛芜的脸上,手上,还示意她连脖子耳后都要要抹的严严实实的,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只能带着辛芜逃走,这样一来,脸上抹了东西,能认出他们的人就会变得更少。
辛芜咬着唇,乖乖的按照陆梓善的话去做,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灰头灰脸的小姑娘。
陆大伯身边的能清除的东西都清掉后,辛芜拽住陆梓善的衣袖,想要问他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差点从内部瓦解?
陆家祖宅中用的下人都是陆家的家生子,忠诚度很有保障,从来没听说他们之间有谁被背叛自己的侍奉的主子。可陆家此次的惨案就是由内而外的瓦解的,有人在宅子里放了火药,另一批人负责放火,不管是本家人住的院子,还是远道而来的旁支,就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于难。
“哥哥,伯父不是本家很厉害吗?为什么我们来了还没有几天,他们就变成这种样子?”辛芜是真的很不解,化作玉环的行路没能给她这个世界的介绍,她所得到的信息都是自己这些年慢慢搜集起来的,就连那个帮人报仇的任务都是在她来到本家之后才发布的,她知道的东西其实真的挺少的。
也就是说凭她目前知道的东西,根本没办法推断出本家之祸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辛芜只能期待的看向陆梓善,兴许他在外面行走,能知道一些其他的消息呢!
陆梓善伸手挡住辛芜的眼睛,小姑娘的眼神太过清亮,脸上的灰尘反而将眼睛中的光衬托的更加明显了,他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这些天在外面酒楼中听到的消息,有些后悔当初赞同辛芜带她一同回本家的决定了。
他在外面听人说,本家这些年出了一个极有名的神童,三岁识字,五岁通诗书,七岁便能写诗,而且他还不是伤仲永式的神童,那人一路参加科举,被当今圣上钦点为状元,引得多少京中少女对他丢香囊荷包,恨不得以身相许。
如果仅是这样,那特别程度也只是一般,还当不起陆梓善特地强调一遍。
问题是那位陆家的麒麟儿好的事情不做,偏要不学好,非得掺和到皇位之争中去。
他自己远在京中战斗在第一线,冲着老皇上对他的赏识,别人对他的算计也是不伤及人身的,但陆家祖宅这里就不一样了。
听说他们这座城是三皇子的封地,城中的官员大多是三皇子一脉的,然而陆梓遇也就是陆家的麒麟儿,他背后的主子是五皇子,且就在前不久,陆梓遇设计让三皇子在老皇上面前出了个大丑,三皇子本人没有对陆梓遇做些什么,不过是在他的下属面前透露出对陆梓遇的不满,自然有人会争先恐后的为他解决掉绊脚石。
他们不可能在老皇上眼皮子底下对陆梓遇做些什么,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无计可施。
陆家祖宅中可没有几个同陆梓遇一样简在朕心的主,便是真的死了随便找几个死刑犯就能轻易脱罪,到时候就算陆梓遇想要秋后算账,也得看陆家祖宅能有几人能活。
“天快要黑了,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还活着吗?”陆振声从官兵那里没有探出消息,便回头在陆家祖宅中安抚人心,先是在本家人那边转了半天,活着的人不管有没有伤,先安排到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死去的人暂时没有时间去管,就暂且放着,本家的人安置好了,他才来安抚旁支的人。
因着陆家本家十年一次的典礼即将举行,所以旁支来的人还不少,陆振声一向认为陆家人只有本家才算是真正的陆家人,旁支来的都是喜欢打秋风的穷亲戚,根本没有他接待的必要。
故而他的态度也不是很好,虽然没有明着将在官兵那里受的气发在旁支人的身上,但轻视肯定是有的。
陆梓善挡在辛芜的面前,冷眼瞧着不将他们当一回事的陆振声,按他原来的脾气,这会儿能直接跟陆振声吵起来,他安耐住心中的不满,尽量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有衣袖中的两只手捏成的拳头在微微颤抖,他说:“是,只有我和我妹妹还活着。”
他也不想忍却不得不忍,若是只为了逞一时之快而置自身安全而不顾,他又怎么能对得起父亲呢!
更何况他还要活着,照顾辛芜不受伤害。
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然而他是忍了,别人却会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