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酸涩悲伤,我忍不住抬袖拭去眼角边泪。祁渊的一声“小夏”,又无奈又沉重,从那观枢镜中传了出来。这下可好,我流眼泪的样子也被他看了去。只是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也从没哭得这么伤心过。我还是不大习惯他用这种悲悯的目光凝视我,让我觉得浑身难受。我看见他缓缓抬起手来,似乎以为我就站在他面前,竟是想来为我擦干眼泪,可惜最终他碰到的还是冰冷的镜面。
虚伪,虚伪,虚伪!
满腔的怒火与恨意一并发作出来,若他真的就站在我跟前,我一定会用刀在他身上刺满窟窿,只怕要等我看到他流血流泪挣扎死去,我心里的这份愤恨才能完完全全的泄释出去!
可我不能。
我只能拿起匕首,往食指上轻轻一划,将溢出的小血珠当着他的面摁在离合书上。
“结束了祁渊。终于结束了。我很开心,你开心吗?”
我冲镜中人咧嘴一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灿烂。
这个时候他也理应莞尔相报,可是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丝毫笑意。眼底的冷漠与痛苦交杂在一起,我看不懂,却只觉得心碎。“小夏……”
祁渊很奇怪,在某些时刻尤其容易说不出话来,只会一遍遍的叫人名字。可这有什么用呢?这简简单单一声小夏,教人难以体会个中的感情意味。只会让我觉得愈发误解。
我拿起镜子就往地上砸。
在旁边围观良久的柳钰清君在这一次也是反应极快,用袖子一捞便将镜子捞了回去。不忘冷哼着道一句:“仙君有气大可狠狠甩自己几个巴掌清醒一下,何必把气尽数撒在本君的观枢镜上?”
我权当他不存在,转过身去携婳婳的手:“你陪本仙君走门走一走罢,反正这个点山间小虫聒噪得很,也睡不着。”斜睨了柳钰一眼,语气无比鄙夷:“况且还来了这样一个人。带了这样一封信过来,更是没了困意。”
婳婳应声后便和我相扶着出去了,柳钰站在身后默默观察我许久,眼底划过一道狠厉杀意,即便转瞬即逝,我心中还是猝然一惊。总觉得马上会发生什么事,但又不敢细细去想。
我所暂时小住着的茅屋位于丹穴山的顶峰,从屋子里出去,笔直走不到百米便能看见一处断崖。眨眼万年光阴匆匆,原本萧索空荡的断崖四周已是凤凰花举目怒放。我迎风站在此处出神许久,借着澄亮纯粹的月光,看清了那崖下是一落千丈的断壁巉岩。我仍是在想,当年的嘉嘉,怎么会就这样掉了下去呢?我知道她是被李约害的,东窗事发之际我却还信了李约的鬼话:这只是一个疏忽。
其实这哪是一个疏忽。
这只是个借口,一个害死了人还想逃避良心谴责的借口。
眼眶不知不觉发了潮。我忍不住想,若是在凡界的那一遭当真是历劫便好了,那么劫数一过,我便能将前尘往事尽数抛下。可是这不是劫,而是真真实实于我的人生中存在过的时光,无论是爱是恨,皆难以抹去。
上天对我真不公平。
我晓得这是我的魔障。
如亘古涔静的万籁俱寂中,身后绿衣姑娘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声破坏了这份诡异气氛。我侧了脸,便看见婳婳正从掏出了绢帕拧着鼻子,语声亦是带着浓浓鼻音:“仙君,咱们回去罢。这里的晚上太冷了。”摇晃着我的胳膊,因身高问题,只好仰起头看着我。我还没眼泪婆娑呢。她已经给挤出了点可疑的泪光:“真不是婳婳故意说您,您真是太苦了……前几天还被太子殿下和长离上神轮流着折磨,眼下又丢了太子妃的身份,还被赶到凡界来吹冷风。不瞒你说,刚才在你躺在榻上小睡的时候,婳婳擅作主张地探了您的元神……您的元神很是虚弱,怕是已影响到了一大部分的仙力,如果这个关头还出了什么差错……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胖姑娘的眼神过于认真,让我有瞬间的怔愣。旋即却是内心暖融融,仿似有春华流淌。要说在我处境落魄之时仍不离不弃的人,放眼寻遍九州四海,估计也只有精卫鸟婳婳了。鼻子一酸,不禁感叹不愧是我的婳婳,我的贴心小棉袄……
我将她拉得近些贴身取暖,她腰上的赘肉挤得我脊椎神经一僵。满腔的感动早已大过脊椎的不适,用着我生平最温柔和暖的语声笑道:“傻姑娘,为我瞎操心什么。我的心态有多好你是最了解不过的,哪怕今天伤心生气到了极点,睡一觉后第二天也就全忘了。”略一沉吟,道:“至于长离和祁渊的这几笔账,我会亲手讨回来的。早晚。”还是安慰她:“所以你就别难过了。走,我们回去睡觉。”
婳婳这才破涕为笑,刚准备点头,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危险,目光竟是一沉。来不及等我反应,一声“小心”几近尖叫,扑倒我后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这毫无预兆的泰山压顶,可险些把我的骨头压断。
鼻子口腔里吸进太多泥尘,我猛烈的咳嗽着。“婳婳你干什么?”
婳婳瑟瑟发抖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满脸惊慌望着通向悬崖的那条小径。我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想这边缓缓走来的一抹白色身影刺目十分,还在猜测这个东西是什么,便有更刺目的一道道白光化作的刃朝我疾速袭来。
就在它们快要擦过我脸颊时,婳婳奋力撑出一片小结界。刚好将我和她保护在其中。
暗夜笼罩的山间小径已是万分诡谲,来者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却诡谲更甚:“可惜可惜,还是被你躲了过去。”
白衣男子走出枝叶荫庇的阴影,清冷月华一并倾泄其身。
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柳钰——”
若是面对区区柳钰还要靠这道结界,那我这个司命仙君当真是白当且窝囊。于是想也没想便从结界里闯了出来,佯装淡定将目光迎上去:“清君好兴致,莫非也是如本仙君一般没了困意,才在这山中散步解闷?”
“不是,”他的眸光有些隐晦,紧盯了我很久,缓缓浮现得意之色:“看仙君的样子,刚才躲过本君的那一招时……似乎有些吃力?”
我开始慌,看柳钰这副样子是要来找我麻烦了,如果换做从前我可能先发制人的拿下他,可惜又是失魂引又是失血的,使近日来我的仙力折损了不少,恐怕已不是他的对手。
却还是挺直了脊梁,强自镇静:“胡说八道,本仙君可好得很。”
全程躲在我身后的婳婳终于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道:“你明明就不好……”
可我已管不上这么多了,我哥曾经告诉我,在打架之前一定要摆出架势来,这架势还必须达到威慑人的最佳效果,哪怕你打不过那个人。我深谙此理,那逼过去的眼神要多凌厉有多凌厉,要多冰冷有多冰冷。
但是贱人柳钰似乎并不受用。他吐广弟。
他长得就一副精明样,在此刻同样表现的十分精明。心里怕已是知晓如今的本仙君是几斤几两,态度也愈发嚣张起来。扬了扬脸,冷笑着问我:“那么之后仙君可还打算重回九重天?”
我只觉得柳钰这厮,太古怪了。本还以为他替祁渊送来离合书后便能一走了之,永远滚出本仙君的视线。没想到他居然半路折回来了,大半夜跟踪着我来到悬崖边,还端了一副稀奇古怪的神情。
“我再怎么不济,那天族的族谱上仍有本仙君的名字,九重天怎么就回不去了?”我脸上笑意冰冷,语声淡淡地道。
柳钰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仙君还是时时刻刻想着重返九重天的。”眸底笑意愈深,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只是,柳钰并不想仙君回去呢。”
一句“你恐怕没那么大本事”尚未脱口而出,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转,便有一道道狂风化作的刀刃带了神速冲我袭来。这力道并非先前的试探,至少蓄满了八成的仙力,婳婳织出的结界被轻而易举破坏,支离破碎的结界碎片向四周溅起,爆发一阵凄厉响声。
我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地,强撑着胳膊坐起半个身子,婳婳却已然冲了过去和柳钰拼命。可是她哪敌得过柳钰!柳钰一甩袖便将婳婳打个半死。我为那个直喊疼的姑娘心痛不已,但更多是对柳钰的这通作法深表愤恨:“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缓缓步向我走来,眼底是狠厉毒灼的杀意。将语声拉长,话里讽刺意味十足:“都到这份上了,仙君居然还是看不出。柳钰也不为别的,只为了防止仙君再回九重天和殿下纠缠不清,徒增殿下的烦恼,便想着借这一次机会让仙君永永远远消失罢了。”微一笑,狭长的凤眸里全是恶毒:“反正在这样一座人烟稀少的山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冷冷睨着他,他却毫不收敛,步步紧逼:“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非要挑这个关头?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我不将你这条命多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