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战后
广陵。
七月,烈日炎炎,完全入夏后,如蒸笼一般燥热,就像本间千鹤子的心情一样。她在大殿内焦急踱步,眉头紧锁,面色铁青。习深死了,吴北乱了,十几万大军深陷战争泥潭,现在想要发兵援助,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从吴南到北,哪怕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也晚了,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万大军葬送在那片土地。
习深。
我看错了你。
每次想到这,千鹤子总是咬牙切齿。
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昔日贪生怕死的卖国贼,心甘情愿当东瀛人的狗,反过来狠狠咬了自己一口,让自己白白损失十万大军,现在只怨自己听信了谗言,太过自负,说什么都晚了。千鹤子很自责,也很愤怒,此时,宫本茂步履沉沉走来,作揖,低声道:“大帅,淮阴东条五郎将军发来的书信。”
说完,宫本茂恭恭敬敬呈上来一份竹卷。
千鹤子展开竹卷,略一研读,破口大骂:“混蛋,混蛋!桃止山的贼寇没走,雪国的燕昌也没走,冀州军、赵军,都没走,他们一直在蛰伏着,混蛋,混蛋!”
她此时失了形象,像是泼妇一样咒骂。
宫本茂不语,他心情也很沉重,眼下支援已经晚了,事实上,在习深遇刺时,千鹤子就应该发兵支援,可谁能想到习深这么会装?他几乎是骗了所有人,也骗到了千鹤子。
又过一日。
在惶恐不安中。
本间千鹤子收到了从淮阴方面的噩耗。
东条五郎率部出城与敌军血战,不幸战死,四万大军玉碎,无一人生还,积尸盈野,血流成河,全军覆没。
有侥幸逃回来的哨兵跪在千鹤子面前大声哭诉,说那伙贼军十分可恶,将东条五郎的尸首悬于城楼,昭示民众,将数万将士的尸体推进了山谷,放了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千鹤子得知消息,心痛之余,是无尽的仇恨,一连数日,从下相、瓢城、海州都传来消息,东瀛大将接二连三的阵亡,千鹤子终于坐不住了,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十万大军。
就这么没了,
吴北诸郡全线失守。
夜里,子时,病床上,千鹤子挣扎着醒了,看到床头前站着的宫本茂,她略微安心,“敌军打到哪里了?可曾南下?”
“大帅,放心,他们没有来,只在吴北耀武扬威。”宫本茂轻声安慰。
千鹤子在昏迷中,数次说了梦话,陷入了梦魇之中,嘴里含糊不清,说什么为天皇陛下效忠,死战方休等,宫本茂一直不离不弃守着,直到千鹤子苏醒。
……
余杭。
余杭历史悠久,是一座千年古城,素有“上天恩赐,人间天堂”的美誉,程守玉死后,东瀛人全线占据越州,扶持句泉为越王。越王依旧是原来的越王,他被东瀛人当猪一样养在绿谷,余杭就成了第一盟军最高统帅上杉祁的办公地点。
上杉祁在府邸内作沙盘演练,吴州的局势,他早已了然于心,宫本俊此时走来,说道:“阁主,查清楚了,***深的刺客,是百家传教士,我部以摸清楚他们的行踪,藏匿在广陵外紫竹林一带。”
“紫竹林?大凉有句古话说的不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此言不虚。这群乱贼躲匿在紫竹林,千鹤子竟然无所察觉,唉。”上杉祁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之前是高估了千鹤子的才能,她有一点……沽名钓誉。
“阁主,要提醒她吗?”
“提醒吧,都是同胞,现在她失了吴北,要是再让那群乱贼得逞,失了吴南,咱们的处境也不好,即将秋收了,相信短时间,吴北的军队不会南下。”
宫本俊不解,“为何?按理说,此时习深一死,各路都揭竿而起响应,又拿下了吴北诸郡,斩杀我军将士十万人,军心振奋,正是士气高昂,南下之时,为何不会南下?”
上杉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动物尚且知道不在水源地厮杀呢,何况人呢?秋收在即,若是开战,势必影响,没了过冬的粮食,如何作战?不过,我倒是觉得,在这之前,还会发生些什么。”
宫本俊颔首。
……
中州,京城。
自从帅府的小公子林孤生偷渡离开以后,林破军整日焦急,四下打探,得知幼孙去了吴越,他也释然了。原本看到林破军焦头烂额,恭亲王还沾沾自喜,故意放出林孤生去了吴州的消息,可这个消息传到了林破军耳朵里,林破军却不着急了,该吃吃,该喝喝,这让林破军很奇怪,他又故意放出声,让京城人议论这件事。要知道,林孤生可是被誉为“京城小霸王”,哪个权贵的孩子没被林孤生打骂威胁过?林孤生一走,京城的少爷都松了口气,可以光明正大的玩女人喝酒赛马了,好不惬意,暗地里都在嘲讽林孤生是老寿星吃砒霜,胆大去吴越。林破军后来这么说,说我林氏的孩子,死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就应该死在战场上,带着和父辈一样的荣耀魂归故里,这才是真正的军人。林破军虽然关心孙儿,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只能往最好的方面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孙都战死在了疆场,林破军可不会这么上心,但现在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悼念孙儿吉人自有天相,让他在战火中洗礼,褪去戾气和痞气,成为一名真正独当一面的将领。
这一日。
黄石与林破军对座而弈,林破军抬手执棋子于天元,哑然失笑道:“黄石,算下来,我也要走到尽头了。”
林破军比黄石高一个辈分。
“老元帅,一样的,您是武将,我是阉人,怕是我比您先走一步。也好,上了黄泉路,多赶些时日,还能追到陛下,还能继续侍奉他老人家。”黄石温和笑着。
“你还能支撑个一二十年,我就不一样了,大限将至,我有预感,许是明年,许是后年,近了,越来越近了,没什么活头了。”林破军叹息,继续开口道:“我这一去,最担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皇子殿下,长孙刻板,幼孙叛逆,都不是能坐下来听我讲道理的人,若是孤生在吴越遭遇不测,我走后,怕铁军无人能挑起大梁啊。”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那就是怕他走后,黄石震不住百官,震不住天下群雄。
“大公子只是战争失利暂且沉沦罢了,小公子也是个好孩子,他骨子里倔,好强,善良,他一定会好好的,这场战争,他才是主角,你我啊也就静观其变吧,等小公子回来,定是褪去了青涩,能接受您的基业。”
“哈哈哈,若真是那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
徐州城。
林孤生自从说出自己要投军的消息,几个山贼就把他放了,用山贼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虽然落草为寇了,但也是被逼无奈,若非肩抗千斤担,谁愿拿命博明天?他们虽是草莽,但也是时局所迫,敬重林孤生是一条沥血剖肝的好汉,还真就放了他。
“你中州来的,那儿可不得了,据说是撒下一把种子,来年就能长出硕果的地方,看你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哦也对,穷苦娃儿咋有能耐走那么老远来吴州?你咋想的,来投军?”汉子询问。
林孤生松绑以后,活动了一下筋骨,奈何饿的饥肠辘辘,实在没什么力气,故作轻松道:“投军需要理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朝廷不作为,地方不不担当,我辈年轻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倭寇蹂躏我大凉河山,践踏我大凉社稷,奴役我大凉百姓?你们也是男人,有几斤力道,不去对抗倭寇,倒转过头来为难自己的同胞,你们咋想的?难道,你们愿意看到子孙后代永远臣服于倭寇,当他们的牛马,做他们的走狗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一人苦笑道:“小哥,方才是得罪了,但你有所不知,到不是我们不作为,这眼下,倭寇闹得凶,州府大人之前也不招兵,我们是有心报国而无门啊。先前各镇诸侯发兵结盟,我兄弟几人也去了,奈何被拒之门外,人家的粮饷都有标准的,没咱们的份,就是想当个炮灰,也得给咱们一副披挂不是?现在好了,州府老爷死了,各军倒是抗倭情绪高涨,奈何还是粮食问题啊,投军是投军了,倭寇也跟着去打,没有俸禄,就靠一腔热血,这谁去拼命啊。”
“迂腐。”林孤生骂了一句,说道:“没俸禄就不投军了?咋想的,要是联军败了,吴北军亡了,吴州那真的是没希望了。如今乱世,你还想要军饷?人家能给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能打倭寇,还管他这么多干啥?再者,你就惦记那点饷银吗?那点够干个啥?投军后,要是打到了广陵,打到了苏州,收复了失地,要啥没有?我军穷,倭寇富庶,抢了他们,还怕没银子赚?话又说回来,再说了,现在打倭寇,那是积攒军功,日后论功行赏,说不定封你个将军当当,你们这些厮,眼里只要眼前利益,却看不到长久的将来,真是迂腐。”
几人被训的面红耳赤。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人活一口气,他们就是心有芥蒂,去投军也是当一个大头兵,冲锋陷阵的事情他们干了,没俸禄,只够吃喝,日子苦,还浑身不自在,要是运气不好,死了,谁还记得自己?不如得过且过是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但,都是男人,又是有血性的男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家国情怀,但谁看得惯倭寇横行霸道,占据他们的家园,耀武扬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有一汉子说道:“小哥,那你说怎么办吧?我敬佩你,不远千里万里从中州来投军报国,我就一粗糙之人,不懂那些,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咱们要是投军了,建了军功,谁来给我们统计?日后那群当官的翻脸不认,咱们不是白白流血牺牲了?”
“是啊,小哥,你说咋搞?你要是能说个一二三来,我们就跟着你去投军。”
“……”
林孤生见三个悍匪都看向自己,也是豪气云天,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青铜制造,纹路繁琐,十分古拙,几个汉子虽然没见识,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有令牌之人,那绝非等闲,不说王侯将相,但一定是钟鸣鼎食,家财万贯,是氏族阶级的子弟。几人瞪大眼睛,定睛一看,发现令牌上镌刻着一古老的文字,赫然写道“林”,林?放眼中州,还有哪个大家族敢用林?莫非……
“瞧好了,我乃是东都洛阳,岐山帅府,林氏的旁系宗亲,正儿八经的贵族。”林孤生一脸傲然之色。
几个汉子擦了擦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
铁军之林氏,威震天下,声名如日冲天,谁人不知?
林孤生没敢说自己是林破军的孙子,毕竟太匪夷所思,对这些乡野之人来说实在是太夸张了,说不定他们不信,还以为自己吹牛,便退而求其次,说自己是林氏的旁系宗亲。林氏枝繁叶茂,四百多年的繁衍,属于林氏本家的旁系宗亲子弟,就有小两千人以上,其大都在军中任职,有不低的军衔。尽管如此,几个汉子还是吃惊不已,心想怪不得这翩翩少年孑然一人从中州而来投军,有如此浓厚的家国情怀,感情是林氏的子弟,一人扑通一声跪下,惶恐道:“公子恕罪,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绑了公子……”
另外两人也慌忙跪下。
林孤生一摆手,将他们抬起来,不在意道:“怕什么,都是误会,我见几位也是好汉,若非时运不济,谁愿意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若三位有意,干脆与我一同投军,为帝国建功立业,日后驱逐了倭寇,我回了中州,自会禀报铁军大都督。”
有林孤生这句话,几人再无犹豫,纷纷跪下立誓追随林孤生。
一行人沿着官道走,进入徐州城,城下,早已排满了入城队伍,青年居多,普遍都是来投军报国的,最引人注目的城楼上悬着一染血尸体,有一汉子压低声音指着尸首道:“大哥,那便是之前东瀛驻徐州大将军牧野,城楼上的监军大人,是咱们徐州总督颜跃将军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