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福利院里,看着女儿与小朋友一起玩。
这家福利院很不错,是我生前就考察过的,将女儿暂时留在这里,我很放心。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我哥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的信件,可以将女儿接回去抚养?
他对我那么好,就算多年没见,他也会将我女儿接回去的吧?
他能看到信件吗?
能对女儿好吗?
心里再有信心,关心则乱,还是免不了有着小小的忐忑。
看着可爱的娃们,我的思绪不由飘荡回从前。
人家说,人老了,就喜欢回忆从前,难道人过世后,也喜欢回忆从前吗?
如果我从来没爱过孩子她爸,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1
我的父亲,老柳,生于动荡的年代。
自小,他父母就不在,生活过得很不容易。
凭借着一股干劲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他被一个耍杂耍的老师傅看上,带在身边学艺。
不过那个年代,就算真的学成杂耍也没啥用,得有人有兴致看才行啊!
好不容易建国之后,大家生活条件好起来了。
师徒俩终于摆脱了朝不保夕的日子,搭建了个草台班子,走南闯北起来。
我爸三、四十岁才生下了我哥柳洋,和我柳惜惜。
他对我和我哥自然是痛爱得很。
一有点积蓄,他就赶紧送我们去读书。
他可不想我们还跟他一样过着艰苦的生活,读书起码能搏个好前程。
不过,读书是读书了,但哥的想法跟他的不太一样。
圆滚滚的灯泡在墙壁上挂着,照亮着不大的房间。
房间虽然陈设简单,却十分干净整齐,看得出来平时房间主人有用心维护。
如果忽略那两个在桌子边上大吵,就差抡胳膊上阵的人的话……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辛辛苦苦,每日给人点头哈腰,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送上学,你居然不好好给我读书,跑去学劳什子西洋乐器!你是想气死你老子吗?”
老爸脸色通红,一双满是茧子的手“砰砰砰”的拍在木桌上。
木桌都吓得抖了几抖,若不是做工挺结实,说不准都得给拍散了。
“老爸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学乐器怎么了?还不是一门技艺!”
遇上我爸的固执成见,坚决反对,我哥的耐心快要耗尽,声音都不自觉激动起来。
“什么技艺不技艺,难道老子不知道吗?我团里面玩乐器的还少吗?最后还不是得跟你老子混口饭吃,你看他们发达了吗?出息了吗?”
老爸看得太多了,根本不相信哥的辩驳。
“敢情你也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这行当要么就是戏子,要么就是给戏子干活的!”
“爸,你听我说,我老师你也听说过,他很厉害,你看报纸上面也有他的报道,你看。”
哥拍着桌上的报纸。
“他说我很有天赋,只要跟着他好好学,将来的成就不会比他低。”
“你说你是不是傻,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都那么大个人了,有没有脑子的?啊?他就是哄哄你,看上的是你的学费!”
老爸恨铁不成钢,食指戳戳着往柳洋额头用力的点去。
“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哥一手挡开老爸的手。
“哎呀,你小子还敢还手了?反了你了!这些年我又当爹又当妈的,你就是这么来回报我的?”
老爸顿时吹胡子瞪眼。
“好了,好了,不要每次都是这句话。”
哥很不耐烦,但这句话说到他心里去,只好耐着性子,再次试图说服老爸。
“现在是新时代了,跟以前不一样,我学好乐器,以后我也能帮你管理班子,引入新的理念啊!你现在还是一套旧模式,你觉得后面还能好?”
“你小子这是看不起你老爸,老爸不能好,还能养得起你们两兄妹?你以为打理一个班子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你随便学学就能会的吗?你这是看不起谁了你?你以为你是谁啊?还上天了你!”
哥一摆手,道:“行行行,我不跟你吵,反正我学定了,过几天就走。”
老爸一瞪眼睛,道:“你敢去试试!看我敲不敲断你的腿!”
说着往屋内四处张望,就要找扫帚。
隔壁房间的剧烈争吵声,吵得裹在被子里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天天吵吵闹闹,有时还上演全武行的,没一天消停。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劝一下老爸和老哥,但天天如此,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反正第二天该干嘛还是干嘛。
2
“叩叩叩!”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
我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哥,他提着行李站在门外。
“老哥,你……”
我大吃一惊。
哥偷偷摸摸地四周瞄了一眼,跨步走近门内,反手就把门关上。
“惜惜,我现在就要走,去找老师,老爸那边是不会支持我的了。”哥叹了口气,无奈道,“等会你劝劝老爸吧。”
“你以后不回来了吗?”我忧心的问。
“等过几年,我学成了,自然还是回来的。”柳洋顿了顿,犹豫道,“如果,如果老爸气消了,你告诉我,等放假了,我就回来。”
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我的地址,以后常给我写信。”
我接过纸条。
“知道了。老哥,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小心。我这里有些积蓄,你带上。”
说着,我赶忙往后走。
哥拉着我,道:“不用了,哥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你还担心我会饿死吗?我存的钱难道还没你多?你别想着我了,你自己把钱存好就行了。”
我们俩兄妹,自小就跟着戏班。
除了读书外,就是跟前辈打磨功夫。
只要跟着他们上台,我们就能领一份子钱。
几年下来,我们也算是有点小积蓄。
“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等会老爸发现了,又得吵了。记得给我写信。”
哥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都16岁了,你还当我是小孩啊?”
我拨开头顶上的大手。
“哈哈,行,那我走了,不用送了。”
说完,哥悄悄打开门,把头伸出去四周张望,确定没人,连忙跑路。
3
时光匆匆而过,四年转眼即逝。
口口声声说不想回来,怕吵架的哥,还是每年放假就回来,雷打不动。
两父子每次见面就吵吵闹闹,可哪会真有隔夜仇,既然哥已经学上了,老爸再不情愿,还是得接受。
双十年华的我,也从当初青涩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
我只读完高中就没有再读了,一直在班子里帮忙,既是班子里的台柱子之一,也帮老爸打理班子里的事务。
还别说,我吧,年轻是年轻了些,还是个女孩子,却将班子管理得井井有条,不时提出些新的想法,成效还不错,假以时日,必然能接过父亲的班,甚至做得更好。
老爸有时也会遗憾,如果当初我也去考大学的话,那柳家可就出了两个大学生了,这在当时很了不得。
在当时,高中生已经是高学历了,可再上一层楼不是更好吗?
再考大学能不能考?也能考。
我们俩兄妹,都是班子里出了名的聪明人,学习一直都很好。
但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读了。
老爸曾找我谈过,只要我愿意读,他必然继续供我读下去。
可是每每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脊背,还有班子里繁杂的事务,我就犹豫了。
他已经60岁了,大哥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趟,我最终还是拒绝了回去读书的建议。
戏班现在是越来越难做了,大家有时间,都情愿看看电视、看看电影,还有多少人愿意来看戏?
我想了不少办法,才算是勉强维持,不至于把以前赚的都亏进去。
有时候,我也劝老爸退休,他不愿意,戏班可是他跟他师傅一手拉起来的,是他待了半辈子的地方,里面的心血,已经不是赚不赚钱能够衡量的了。
4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比我大很多,是戏班的观众之一。
他长得很好看,很有气质,充满成熟的行为特质,跟他相处很舒服。
“惜惜,你哥在音乐学院快毕业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回来帮你爸吗?”
身穿休闲西装的莫通辉牵着我的手,在河岸边走着。
这里人少,是我们见面比较多的地方。
毕竟我们俩身份相差得太多,年龄还差了十多岁,给外人知道了,麻烦事多,还不如就这样。
我也不在意。
我摇了摇头,道:“他暂时还不回来,他老师帮他联系了国外,要出去进修一段时间。”
“他老师还有国际关系?也是,钢琴大师,安排学生出国进修,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莫通辉恍然。
河岸边风大,莫通辉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
黄昏的阳光斜斜照在柔顺的发丝上,仿佛度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我哥可不是一般的学生,他是正式入门的关门弟子,可不一样。”
我为我哥骄傲。
生动白皙的脸蛋上,一双杏眼瞄了莫通辉一眼,我从他手上拉过自己的头发,顺了顺。
在抚过那一束头发时,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着他指尖的温暖。
我俏脸一红,暗骂了一句,神经病!还温暖!这么大的风,哪来的温暖。
“哈哈,对。”莫通辉爽朗的一笑,“等你哥回来,那也是留洋归来的大师了。到时看他有什么打算,我能帮的一定帮。”
看着他成熟、自信而温柔的笑脸,我不禁有些痴了,眼神一晃之下,又低下头,莫名的有些惆怅。
我知道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他是有妻儿的人了,我不应该再跟他有任何纠缠。
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见他,待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
“不用了,我哥有自己的打算,他能处理好的。”
“惜惜。”莫通辉认真地看着我,“没必要的,你知道,对我来说,帮你爸转型,帮你哥安排,都是很简单的事。”
“嗯,我知道,如果实在需要,我肯定会跟你张嘴好吧?”
我柔柔一笑。
我知道,对于他来说是很简单,他有背景,也是当地出了名的商业大亨。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还不简单吗?
可我不愿意,我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他的钱。
我只是,只是单纯地爱着他这个人而已。
不管他信不信。
也许我的这份心思在别人看来确实天真幼稚。
都已经在一起了,还说什么不图他的钱,也不图他的人,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说这些有意义吗?
“惜惜。”
莫通辉握着我的手。
“嗯?”
“顾珍,知道我们的事了。”莫通辉声音低沉的道。
我身子一震,瞳孔微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她怎么说?”我略带颤声地问。
“前几天,她亲眼看到我们,没有当场过来,而是等我回到家,等两个儿子睡了之后,才找我谈。”
莫通辉没想到妻子会如此冷静。
我心中彷徨,再次问道:“她怎么说?”
莫通辉苦笑道:“她只有两个要求,不能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不能给私生子女继承权。其他的,只要不出现在她面前,她都可以当作不知道。”
外面的女人?
呵。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容的笑容。
“她是早就知道了吧?”
“应该是吧。”
莫通辉了解自己的妻子,正如他妻子也十分了解他。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莫通辉补充道。
心里微微一震,我心底如同被砍了一刀的痛。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如此直白的告诉我,是觉得我会讨价还价?
用感情来讨价还价?
还是试探?
感情是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吗?
他从来没正视过我的感情吧?
我怔怔的直视着莫通辉的双眼。
也许是那种莫名受伤的神情,深深刺痛着莫通辉,他别过脸去。
“知道了。”我缓缓低下眼帘,鼻子发酸。
太可笑了!
我在他眼里算什么?
年轻的情人?
也是,我就一戏子,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在我低下眼眸的一瞬,没看到他手上紧握的拳头,还有关切的眼神,里面含着一种让人揪心的意味。
就算看到,我也看不懂,太复杂了。
他纹丝不动,没有任何一句安抚。
静默。
莫通辉想看看,看看眼前这个看似深情的女子会怎么做。
又是一阵风吹起,天气似乎比刚才凉了很多。
两个人就那么僵着,气氛低落。
“哎……”莫通辉微微叹气,“今天风大,我送你回去。”
“好。”
我悄然落后半步。
离开河岸,我们往戏班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我渐渐放慢脚步,直到停了下来。
太阳逐渐下落,天色越来越昏暗,映照着我的身影,看着有些模糊。
“辉哥。”
我语气浅淡,放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莫通辉回头看向我。
“我怀孕了。”
我平和地看着莫通辉,手指不自觉地捏着一角裙摆。
我知道现在不合适说这个。
但我就是说了。
你会怎么回答?
风似乎越来越大了,莫通辉沉默半响,没有做声。
我的心逐渐往下沉。
莫通辉开口道:“那很好啊,我又要做爸爸了。”
他走到我面前。
“我有一套宅子,你搬过去吧,我会把房子给到你名下。把柳叔也接过去。我再安排些人去照顾你。”
莫通辉缓缓说道,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我定定地看着莫通辉,仿佛以前的所有温存,都是梦。
我突然灿烂一笑,鼻头酸酸的,满腔情绪汹涌,我捏着拳头,克制着。
“好,我……,我爸还不知道我们的事,等我先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
“行,你随时可以过来商行找我,那边房子可以随时搬过去。”
“好,我知道了。”
5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家。
全程梦游似的。
如果真是梦,就让它赶紧结束掉。
那份揪心的痛,实在太难受。
试探?
柳惜惜眼波晃了晃,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
如果是真正相信的话,又岂会试探?
岂不知道,感情是不能用来试探的,试探出来后,无论结果如何,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造成的,只有无法弥补的裂缝。
而当裂缝一旦出现,就再难补救,它会深深藏在心底,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爆发。
夜,有些喧嚣,戏台方向还很热闹,周围的人很多,充满喧嚣。
但却再也热闹不进我的心底。
我只有自己一个人,独自品尝这份苦楚。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一道水痕顺着滑腻的脸庞,滑落。
6
“我不同意!”老爸一拍桌子,立身而起,“你赶紧跟姓莫的分手,孩子打掉!”
一大早的,真是被气得肝儿痛。
娃儿大了,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原来以为乖乖巧巧的闺女,瞒天过海真有一手,硬生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人珠胎暗结。
那姓莫的如果就在这里,老柳真会抄起扫把拍死他。
气死了!
“爸,我爱他,我不想……”
我形容憔悴,双眼红肿。
哭了一夜,想了一夜,纠结了一夜。
最后还是舍不下。
是不是傻?
真傻!
我知道自己很傻,但就这么放弃,我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我可以委屈自己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也许等将来某一天,能够舍下这段感情。
可是,现在,太难。
“我不管你想不想!你不能再跟他见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毁掉下半生。”
老爸情绪激动。
闺女才20岁啊,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
一步踏错,已经能看到尽头。
“爸,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他在一起。”
我执拗。
老爸痛心疾首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将我深深刺痛。
我很难过。
老柳看着那执拗的眼神,跟她哥一模一样,如果自己太强硬,她会不会跟她哥一样,一走了之?
老柳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深吸了口气,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好片刻后才重新坐到我面前。
哎,现在的孩子,怎么就那么难教呢?
想当年,自己小的时候,不听话就是一顿打,一顿不行就两顿。
总会听!
“惜惜,你知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知道。”我目光低垂,不敢看着父亲。
“你是不是以为就只是当一个见不得人的情人就完事了?大不了被人鄙视?”老柳叹道。
“再大不了你老爸我被人看不起,让女儿贴给大老板做情人。再再大不了,就是你刚刚事业有起步的钢琴师哥哥,被人知道有个不知羞耻的妹妹。”
我假装不知道的事,被老爸直白地指出来。
我眼睛一红。
“我,对不起……”我很愧疚,“我会藏起来的,不会影响到你们。”
老柳心疼得无以复加。
“惜惜,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和你哥。只要你能过得好,被人骂几句又能怎样?还能少块肉不成?”
“女儿啊,我担心的是你对不起你自己啊!我在戏班几十年,难道还看得少吗?有几个给人当情人的,会有好结果?”
我抿着唇不做声。
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她们跟我不一样。
我不是趁年轻找长期饭票,或者索性骗到一大笔钱走人。
我是真心爱他的,他对我的好,我也看得出是有真心的,只是还需要时间去培养彼此的信任。
老柳看我不说话,猜都能猜出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年轻人就是这点不好,不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还不知道社会是怎么一回事。
想当然的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就能有回报。
天真!
尤其是男人!
付出就会有收获,这句话不适用于感情。
“你还记不记得琼姨?”
“嗯。”我轻轻应道。
我当然记得,母亲走得早,琼姨照顾我好一段时间,后来她嫁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
“她当初不是嫁人才离开的,是给人做情人。而且手段很厉害,直接住到那个男人家里去,听说还一度让人叫二奶奶。可是有什么用?她那个男人在外面鬼混,得了花柳病,污蔑是她传染的,从此以后,她就再没出现过。”
我惊讶地抬起头。
我不知道,琼姨虽然爱慕虚荣了点,但她为了找个好归宿,可是最爱惜自己身子的,宁愿得罪人,被打,也不就范。
难道做过戏子,就能随便让人污蔑吗?
“还有你媚姐。”老柳看着我脸上的动容,继续说。
他以前就是把孩子保护得太好,只要涉及到黑暗的,就命令人收口,不准在她面前提及。
“媚姐,她不是很好吗?是一个老师明媒正娶她的,那位老师我见过,待人很温和,对媚姐也很好。”
我不敢置信,媚姐是我见过最幸福的。
老爸点点头。
“没错,他们这一对确实是难得的。错就错在,他们不应该继续留在穗城。只要他们走得远远的,去哪里都好,都不至于有后来的事。”
“众口铄金,无论表现多好,都敌不过猜忌。他男人自然是相信她的,维护他的,但是日子一久,风言风语的,难道就没有一点影响?”
“小媚到后来连出去买菜、接小孩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的,见到男人就躲。生怕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谣言传到他男人耳里。”
“可惜啊,小媚还是被一个问路的男人害死了。听她们邻居说,那晚他们大吵了一架,小媚羞愤之下,再也受不了,一气之下就悬梁了。”
“我们作为她娘家,阿珍她们过去帮忙处理后事。帮她换衣服时,小媚满身都是各种新旧不一的伤口,她那个男人只会坐在一边抽烟,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媚姐……\"
我忍不住痛哭出声。
媚姐就比我大几岁,未出嫁前一直都待我如亲姐妹。
本来以为她能幸福。
她刚出嫁时,还时不时回来看自己,每次都挂着幸福的笑脸。
后来越来越少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
我不懂为什么。
现在,懂了。
“你以为死了就万事大吉?呵呵。”老柳冷笑着,“她儿子在给小媚送葬后,用刀捅死了他老爸,然后就不知所踪。她儿子才多大?哎……”
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满脸不可思议。
这对自己的冲击实在太大,我甚至不知道媚姐去世的消息。
怎么没人告诉我?
如果辉哥也如此待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辉哥跟其他人不一样,他见过太多世面,既然接受自己了,就不会如此凉薄待自己。
是的吧?
应该是的吧?
老柳看出女儿的震惊与动摇。
走上前,坐到我对面。
\"惜惜,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定会对谁好,但老爸和你哥,都必定是无条件爱你的。\"
我心灵剧震,定定地看着父亲。
“把这个孩子打掉,爸把你送去京城找你哥,天南地北的,离姓莫的远远的。在京城重新考大学。等你毕业之后,就是全新的开始。你以后还有更好的将来。”
茫然。
手不由自主,轻轻抚在还扁平的肚子上。
7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
我独自走在街上。
心里的纠结和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我已经好几天没联系莫通辉,把自己静静地关在房间里。
老爸每天都抽时间过来我,劝解我。
药一直摆在桌子上,但我就是不忍心吃下去。
虽然还没能感觉到孩子的任何一点动静,可是当轻抚肚子时,都能感觉到那份生命的悸动与钟爱。
女儿不急,老柳却是急了,孩子一天天长大,越大越不好打。
就算打了,也容易伤身。
再拖下去可不是办法。
万一拖到最后,把孩子生下来了呢?
那他闺女以后怎么办?
带着个拖油瓶,女儿还怎么找到好条件的男人结婚?
别说条件好的,普通男人都难找。
谁愿意买大送小?帮别人养孩子。
她现在才20岁啊,以后还有几十年光景。
老柳真是狠死莫通辉了。
跟着他,要么做人情人,要么就是被始乱终弃。
还有什么好结果!
我被老爸烦得不行,天天唠唠叨叨的,又不想去找莫通辉,只得自己在街上走走,散散心。
我很茫然,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如何走。
不知不觉间,听到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孩子朗朗的笑声。
我抬起低垂的头,看着面前高大、童稚的圆拱门。
这是……游乐场?
我爸一个大男人,平时又忙,就没怎么带我们两兄妹出来玩过,游乐场这种随便玩玩就要花很多钱的地方,更是从没来过。
我曾跟辉哥说过,辉哥说,等闲下来,抽一天的时间,陪我来游乐场玩个痛快。
我一直等他兑现。
没想到,今天竟不自觉地走到来了。
游乐场前的花圃,开满精心栽种的当季花卉,灿烂热烈,红红火火,就这么看着,似乎阴郁的心情都要好不少。
买了门票,缓步入内。
“妈妈,我们去玩滑滑梯,玩最高那个。”
一个粉嫩粉嫩的小女孩在旁边走过,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朝游乐场内奔去。
“好好好,别跑那么快,小心摔跤。”
漂亮妈妈牵着小女孩的小手,护在身边。
“爸爸,抱抱。”
一道奶声奶气的纯稚童音响起。
“好嘞!宝贝想玩什么?还是小列车吗?”
年轻男子抱起孩子,放到肩膀上。
“嗯呢,玩小列车,小列车。哈哈哈。”
孩子揪着爸爸的头发高兴大笑。
真好!
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我家宝宝长大了,也会是这么可爱的吧?
追着我叫“妈妈,妈妈”。
目光中浮现着一种叫做“母性光辉”的光芒。
曾经听过,说男人当真正见到自己的宝宝开始,才有了做父亲的感觉。
但女人,却是当知道身体内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开始,就有了当母亲的觉悟。
我独自走在热闹的游乐场内,竟不再觉得孤独。
不是因为周围的畅快大笑,而单纯是为了腹中那逐渐成型的宝贝。
宝贝,有你,真好!
8
我没有走出多远,就在儿童乐园旁停了下来。
儿童乐园面向的都是低龄幼儿和幼儿园稚子大小的孩子。
里面基本上都是防撞设施,就算有金属器材,都仔细做了防护,旁边还有家长在细心的看护,就怕年幼的孩子碰碰撞撞受伤。
都是可爱的小天使!
我找了一处树荫下的座椅坐下。
这里围满的人太多了,都是爷爷奶奶辈或者爸爸之流,在儿童乐园外等着。
要找个座位真不容易。
以前想来游乐场玩个痛快,这次过来,却是不能玩了,毕竟肚子里有个小宝贝呢!
擒着笑容的脸,温和的眼神,流连在孩子们之间。
等以后宝宝出生了,长大了些,也带过来玩。
眼角余光扫过一道身影,就算是匆匆一瞥也足够认出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成熟自信的气质,即使穿着休闲的衣服,跟其他家庭别无二致的携妻带儿,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的两个孩子吧?
目光在夫妻两人身上来回,又定定的看着两个男孩。
果然是幸福的一家。
自嘲的一笑。
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
提起脚步,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身处人群之中,却仿若孤寂独行。
看孩子们玩过一个又一个游戏,夫妻两人在围栏外提着饮料和小面包等着。
孩子们出来了,顾珍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着他们挂着灿烂笑容的脸蛋上流淌的汗珠。
也许是跟得越来越近,也许是总被人盯着,哪怕周围人流如织,我还是被发现了。
顾珍瞥了一眼莫通辉,脸上的笑颜渐渐收敛。
不屑的盯着我。
“去吧,我带孩子去前面玩。别太久,今天可是答应孩子们好好玩一天的。”
莫通辉看着妻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白裙的姑娘,裙摆轻晃,身姿柔弱。
他迈步向前,站在了我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沉默片刻,莫通辉问:“你来找我有事?”
突然好想笑。
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的呢。”那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清楚了,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这个小女孩儿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莫通辉觉得好陌生,突然提出的分手,让他心底一痛。
“你说呢?你的房子我就不住进去了,我陪了你那么久,给一笔分手费吧。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笑得很开心。
莫通辉:果然吗?
“这就放弃了?那你以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莫通辉神情冰冷,抓着我的肩膀,指尖收紧。
“怎么?感觉被骗了?这就受不了了?”
我嘲讽道,他更用力了。
“很痛,你放手。”
我挣脱开他的钳制,退后几步。
莫通辉缓缓收回空虚的双手,站直身体。
他冷冷道:“你要多少钱?”
“十万。”
“呵呵,如果你等房子过名再分手,可不止这十万,那可是一套独栋别墅。”莫通辉呲笑。
“是吗?那真是可惜。可惜我等得够久了,不想再等了。”
“我给你50万,把孩子生下来,养胎生产期间的所有事项,我安排人来负责。”
莫通辉就像在做一场商业谈判,说出自己的条件。
“哈哈,你知道我为什么等不及了呢?”我玩乐般笑着,“你以为真有那么巧,你刚提出顾珍的要求,我就怀孕?不好意思哈,我确实没办法搬进去你的房子等过名,被发现了假怀孕的话怎么办?”
莫通辉瞳孔一缩,眼神冰冷。
“好,很好!”
没想到他混了那么多年,居然被一个小女子骗了,不亏是台柱子,演技真好。
“十万,现金。前事一笔勾销。我不会跟任何人再提起你。”我笑着。
面对这明显要挟的话语,莫通辉面无表情,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女子,转身离开。
“很好。”
当晚,莫通辉让莫英准备满满一大皮包,让他第二天送过去给柳惜惜。
对于他的远房堂弟,也是他管家的莫英,莫通辉并没有隐瞒。
“需要做些什么吗?”莫英问道。
莫通辉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在莫英以为等不到答案,正准备出去时。
莫通辉说:“不用,就这样吧。”
冷静的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阴郁。
9
老柳今天买了很多材料,亲自下厨给女儿做一顿好吃的。
厨房灶头上已经摆了三盘菜,都是女儿喜欢吃的。
手里拿着小汤勺,搅动着一碗炖汤,旁边的白纸上还残留着一些细微的粉末。
他把汤碗重新放到蒸锅里保温,然后拿起白纸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不是爸狠心,一定要你打掉孩子。老爸老了,还能护得了几时?街外都是势利眼,下半辈子让这个私生子拖累,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趁刚怀上,赶紧把孩子打掉。孩子,如果你要怨的,就怨我,别怪我女儿。”
路过厨房,背靠着墙壁的我,双手紧捂嘴唇,生生压抑着喉咙间的呜咽,悄无声息的又从后门出去。
静静地坐在熟悉的河岸边,直到脸上重新恢复平静,才踱步走回家。
10
“惜惜,怎么今天那么晚才回来?天都黑了。”
老柳一直坐在院子里,等着女儿回来。
“嗯,爸,我刚从医院回来。”
我满脸疲惫地拉过一张竹椅,坐了下来。
老柳心一跳。
“去医院干嘛?”
“我以后再也不会见莫通辉了,孩子也打掉了。”
“你,想清楚了?”老柳暗暗高兴,却不好表现出来,“哎呀,你怎么一个人去医院?出了事怎么办?明天爸给你炖只鸡好好补补,很伤身的。你好好休息半个月,哪也别去。”
“嗯,我知道了。”我温顺地答应,“明天莫通辉会送十万元过来,有了这笔钱……”
“什么?”老爸一下蹦起来,怒道,“是姓莫的拉你去打胎的是不是?他当我女儿是什么人?花钱就打发掉?”
我连忙拉着老父,安抚道:“爸,不是的,他不知道我打掉孩子。我跟他说,我是骗他的,我没有孩子。分手也是我提出来的,钱也是我问他要的,这是他欠我的。”
“你这个孩子,怎么,怎么……什么事情都不跟家里商量。”
老柳心里像堵着一颗大石头,难受得紧。
“爸,别提他了。我饿了。”
“好,好,我们吃饭,今天把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一桌。”
老柳一边张罗着,一边偷偷把那碗加了料的汤倒到下水道。
我在一旁看着。
11
老柳手上颤抖地握着一叠信纸,呆呆地坐在女儿房间的椅子上。
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就像昨晚没人在这里睡过一样。
“班主,有人来给你送钱呢,你赶紧过去。”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匆匆找到老柳。
砰!
信纸往桌子上一拍,老柳“嗖”的一下站起来,双眼通红地冲出门外。
他先是冲到厨房,抄起一把最大的剁肉刀,然后火一般地杀向大门。
年轻人吓了一大跳,居然动作还没有老柳快。
老柳单手提着剁肉刀,以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快捷冲到来人面前。
一刀就招呼上去。
年轻人在后面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喊:“小心!”
来人看到老柳凶神恶煞的,也被吓得不轻,赶紧往门外跳。
“老爷子,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你谁?”
老柳出来一看,是个没见过的西装男。
搞错了?
连忙收敛身上的怒意,瞪着眼睛没好气地问。
“我是莫氏的,莫总让我过来,给你送……”
话还没说完,老柳那刚放下的手又举起来,大有一往无前的拼命之势。
“好啊!你们还有脸来。”说着,提刀就砍。
班子里其他人看到老柳发疯的模样,也是吓得不轻。
几个胆子大的,趁自己年轻力壮,赶忙上前拉人的拉人,抢刀的抢刀。
生生把老柳压下来。
莫英丢下手提包,趁机跑回车上,扬长而去。
12
莫英回到商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压压惊,第一时间就把情况向莫通辉报告。
“辉哥,那个老头疯了,你赶紧避一避吧!家也别回了,谁知道他知不知道你家。你去我家先住上一段时间。”
“别担心,我就这里等着,如果他敢过来的话,我倒要看看他们两父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通辉安坐在办公室里,没有丝毫要避开的念头。
“让保安在外面候着,如果有人敢来,直接把他带过来。”
“这,这,辉哥,你别不当一回事。那老头拿着把大刀,可吓人了。我看他,是真要杀人的,不是故意吓人。”莫英极力劝道。
“等着。”莫通辉不在意。
接到通知的保安在商行门外等着,果然见到一老头要进公司。
“我约了莫通辉莫总,莫总来了吗?”
咦,这说话有条有理的,不像疯子啊?
保安不知道莫经理说的是不是这老头,想了想,还是按吩咐带着老柳进去。
“在的,我带你去。”
老柳单手插袋,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肥大的手提包跟在后面。
保安来到莫通辉办公室,敲了敲门。
“莫总,有位老先生说约了你。”
来开门的是莫英。
果然是这老头!
莫英紧张极了,悄悄拉过保安。
“你进来,等会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一定要保证莫总的安全。”
保安茫然,啊?
莫英又叫过坐在门外不远处的助理。
“把所有保安叫过来,就在这里等着。”
安排完,赶紧回到莫通辉办公室,关上门。
这时的老柳,表面上看正常多了。
他把手提包丢给莫通辉。
“钱还给你。把惜惜还给我。”
老柳蹦着脸,直视莫通辉。
莫通辉一手捞过手提包,动作敏捷,简单的伸手一探一捞,就稳稳的接住分量十足的手提包。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我女儿,把我女儿还回来!”老柳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人,低吼道。
“我没见过柳惜惜,她不在我这里。”
“你骗人!惜惜走了,她不来你这里,还能去哪里?”
“哼!你女儿那么大的本事,哪里去不得。”莫通辉把手提包丢回去,“带着这些钱,你走吧。”
老柳走近手提包。
突然加速,直扑莫通辉,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把水果刀,捅向莫通辉。
众人目光一直紧盯着老柳,哪会被他得逞。
保安一直候在一旁,一有异动,伸手一带,把老柳甩飞,然后就是一脚,把他跩得远远的。
咚!
老柳撞到实木沙发上,又摔到地板,一脸痛苦的神色。
“停手。”
莫通辉喝止正想上前控制老柳的保安。
“我再说一次,柳惜惜不在这里。你以后再敢来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莫通辉把手提包丢给老柳。
老柳“呸”的一下,朝手提包吐了口口水,挣扎半响,好不容易才扶着沙发站起来。
看都不看其他人,一拐一拐的自行离去。
看来,女儿真不在这里,她到底去哪了?
老柳心急如焚。
“阿英,你带他去医院看看。”
莫通辉若有所思地看着老柳离去的方向。
“啊,这……”
莫英为难,都被人闹上门了,事后还要送他去医院?
“去吧。”莫通辉又道,“查查柳惜惜是不是真的失踪了,如果是的话……发动人去找。”
顿了顿后又补充道:“不要只在穗城找。”
13
京市墓园。
上官淑仪站在墓碑前,放上祭品,拜了拜,插上香。
“爸,小妹找到了,柳洋已经过去寻她了,你可以安心了。”
“小妹说,之前打过电话,只不过柳洋早就不在那了,没找到。”
“前几个月收到一封信,柳洋正在巡演,今早回到学校后同事才拿给他。柳洋现在已经赶过去了,很快就能找到小妹了。”
“没想到她离京市那么近,想来当年她也想过来找柳洋的吧?柳洋那时本来是准备出国的,可小妹失踪了,他还哪有那个心思。如果小妹真找来了,也许一切又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过小妹,等找到之后,我们就把她接回来,不再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想,那臭小子知道小姑找到了,肯定很高兴。”
“那个臭小子,老是说一个人很无聊,让我再生一个跟他玩。我倒是想生,可现在只能生一个孩子啊!当年我爸妈说,只要我一个就够了,不然,还可以有表弟妹一起玩。现在好了,小妹回来了,也许会有个哥哥或姐姐?”
“爸,等把小妹接回来,我们就带她过来看你。”
中年女子在墓前絮絮叨叨了半天,才收拾好祭品回家。
14
柳洋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吉祥餐馆。
简单吃了顿饭,边吃边打量这家小小的餐馆和服务生。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在这种苍蝇小馆里吃饭了。
而所谓的服务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餐馆老板的亲戚。
自始自终,他都没有找到他寻找多年的妹妹的身影。
柳洋扬了扬手,结账。
待服务生找零后,他才问:“小哥,这店老板是不是姓何?”
年轻小哥答道:“我爸不姓何。”
柳洋一阵失望,难道找错了?这镇上还有另一家吉祥餐馆?
“但我妈姓何,你要找她?”
无语地看着小哥,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过讲完,这大喘气的。
“是的,她在吗?”
“你找她干嘛?要债的吗?我家没钱。”年轻小哥连忙道。
“不是,我有个亲戚寄信过来,让我找何老板。我想问问……”
年轻小哥恍然,道:“哦!你是柳姨她哥是吗?你现在才来!”
“你知道惜惜?她现在在哪里?”
柳洋一阵激动,椅子都坐不住,立马站起来,恨不得马上飞去找柳惜惜。
年轻小哥撇了撇嘴,伤心地道:“她死了啊,你现在才来?”
死了?
柳洋眼前一黑,跌坐回椅子上。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
年轻小哥看着眼前男子失魂落魄,仿佛丢了魂儿的模样,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没底,赶紧跑到店后喊人。
“你说你这张嘴,说话经不经大脑的,什么话都往外蹦。”
何姐一边骂着儿子,一边揪他耳朵。
柳洋悲切地顺着声音望去,略带渴望地看着中年女子。
何姐上下打量柳洋,依稀能看到几分柳惜惜的影子。
如果不是早知道柳惜惜前几个月联系过他哥,她还以为这个是她弟呢。
看着咋就比柳惜惜年轻那么多?
“你是……”
何姐要先确认下。
柳洋木然地掏出信,道:“我是柳惜惜的大哥,惜惜她……真的……”
何姐接过信,没有拆开,只是仔细地翻动着信封,点点头后,把信还给柳洋。
“我带你去找她。”
“惜惜她没事?”柳洋希冀道。
何姐没回答,而是看了看时钟,午饭饭市快过了,又吩咐儿子。
“你爸应该快送完餐回来了,等会你叫他看好店子,我跟这位叔叔出去。”
“好。”年轻人答应。
“走吧。”何姐招呼柳洋。
柳洋连忙站起来,跟着何姐走。
何姐走出大门,朝隔壁店铺门口,正蹲着抽烟的邻居道:“大伯,我出去一下,帮忙看一下店。这是小柳她哥,我带他去接小柳。”
大伯扶着门框站起来,好奇地上下扫了扫柳洋。
“终于来了?行,你去吧。店里我会看着。”
柳洋脸上希冀之色更盛。
“何姐,惜惜她在哪?”
“郊区墓园。”何姐没好气地道。
现在才知道关心,早干嘛去了?
刚燃起来的希望,噗呲一下,又熄灭了。
“小柳说她哥会来找她的,让我不要下葬,她想回家。”
何姐看着柳洋灰败的神情,作为一个外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我把她的骨灰寄存在骨灰楼里,交了一年的管理费,你找好墓穴,下次过来就把她接回去吧。”
柳洋点了点头,没做声,片刻后,像是想了什么,才道:
“惜惜的身后事花了多少钱?如果是麻烦了你们的话,我这边……”
何姐明显是个急性子,柳洋话还没说话,就被打断。
“不用,钱都是小柳出的,她在生前,就去问过丧葬费了,请了人,交足了钱。”
何姐叹了口气,道:“我这里还有她生前留下来的一笔款子,说是给小鸣絮买吃的、用的。”
柳惜惜怕麻烦何姐,还给何姐留了报酬,可是何姐没要,都打算留给柳鸣絮这个可怜的丫头。
早知道,就不去什么巡演了,连妹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甚至连妹妹的丧葬都是自己死前安排的。
想到这里,柳洋心如刀割。
“谢谢何姐,谢谢你一直关照惜惜。小鸣絮是谁?”柳洋沉重。
“怎么?你妹妹有个女儿,你不知道?”何姐惊讶,随后又恍然,“也是啊,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了,小柳是过来之后才生下的小鸣絮。怀孕、生子、吃住和给小鸣絮入户的事情,都差不多花光了她的积蓄,要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店后厨帮工。”
她们店小,其实根本不需要帮工,如果不是可怜柳惜惜年纪轻轻就带着个小娃娃,连工作都找不到,她们也不会留柳惜惜在店里帮工。
只是何姐他们也不宽裕,也没有给柳惜惜开多少工资,就是空了个小房间给她们母女,包吃住,再给了点微薄的工钱而已。
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多好的人,只是看着在地下室租房的和善邻居,带着个娃娃快过不下去了,实在不忍心。
于是,又忍不住埋怨起来:“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当哥的,妹妹大着个肚子逃跑,你们也不找。挺着个大肚子还要趁空闲的时间打零工赚家用,多可怜啊!连生孩子了,还得边坐月子边自己做家事、照顾孩子。我就不信了,都是一家人,这里离京市这么近,你们就真不管不顾的!”
“是!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能在京市周边好好找找就好了。”柳洋悔恨。
何姐愤愤不平。
“最该死就是她那丈夫,她丈夫是不是恶霸?是不是虐待她?要不然怎么会带着身孕逃出来,还不敢回娘家。还从来都不提她丈夫。真的,连她老公叫什么名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哪怕是对着小鸣絮,都只是说她爸早死了。若真是早死了,倒也是好了。”
柳洋十分同意何姐的话,深藏的仇恨和妹妹的死讯,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恨当年打莫通辉闷棍打得太轻。
是的,在柳洋知道柳惜惜的事情后,他就赶回了穗城,瞅了个机会,敲了莫通辉闷棍,打的真爽,听说莫通辉躺了好一阵子医院。
不过他们也因为怕出事,连夜把戏班交给一个老伙计之后,就扯着老柳跑回京市。
从此以后,除了给他娘扫墓,就再没有回过穗城。
没几年,老柳也在郁郁中过世。
柳洋把老妈的坟迁到京市跟老柳合葬,自此再没到过穗城。
也许是理亏吧,莫通辉也没有找过他们麻烦。
15
等在路边的柳洋和何姐,上了一辆公交车,没再交谈。
到了墓园,柳洋在门外买了些香烛、纸钱、鲜花、水果。
本来他还想买更多的,何姐没让,说摆不下。
柳洋在骨灰楼里,何姐自己走出外面等他。
好久好久,柳洋才空手出来。
“何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能带我去找鸣絮吗?这么多年,真是麻烦你太多了。”
柳洋脑海里回荡的,都是骨灰盒上妹妹憔悴的脸容,这些年,你都受了多少苦?
“没有的事,小柳多好的人,帮了我们很多忙,我儿读书,若不是小柳一直教,他早就读不下去了。”何姐摆摆手,“鸣絮在孤儿院。现在也不早了,你是打算现在过去,还是明天再过去?”
柳洋疑惑:“孤儿院?”
“嗯,是小柳坚持要把她放孤儿院的,我们原本是想收留小鸣絮的,她怎么都不肯。”何姐解释道。
“我这妹妹自小就倔。她是怕我不来吧。宁肯放孤儿院,也不愿意麻烦你们。”
幸好他一直都在京市音乐学院,只不过从学生变成了老师。
不然,妹妹的信,真就错过了。
“可以的话,我想现在过去,找院长商量接回鸣絮的事。”
已经耽搁太多年,他不想再等了。
“也好。”何姐同意。
他们辗转坐车,很快就到了孤儿院。
何姐经常过来看小鸣絮,对这里甚是熟悉。
“海歌,你怎么又跑这里了?你爸又没空了?”
何姐拉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男孩问。
这个小男孩是小鸣絮的好朋友,他不是孤儿,只不过住得离这里近。
他爸忙,时常让他自己待在家里,他闲不住,就跑来这里找同龄人玩。
小男孩手上捧着块蛋糕,怕搞脏,还在外面裹了层塑料袋。
“何阿姨?你别拉着我,把蛋糕拉掉了怎么办?我这正打算给柳鸣絮送过去呢。”
“是吧?鸣絮在哪?你带我们过去。”何姐放开手说道。
“哦。好呢!”乔海歌答应。
“何姐,鸣絮她叫柳鸣絮?不是莫鸣絮?”
柳洋跟在小男孩身后,问何姐。
“对啊,不就是柳鸣絮吗?怎么?鸣絮他爸姓莫?我这还是头回知道。”何姐道。
这丫头,还真是从没提起过莫通辉的事啊?
他以为就算不详细说,起码一些基本信息还是会让何姐和小鸣絮知道的。
罢了罢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纠缠这些干嘛,就让它都过去吧。
孤儿院里孩子们多,他本以为要何姐带着才找到柳鸣絮。
但当他入眼的一刻,就把小外甥女认了出来。
她的脸型轮廓像极幼年时的柳惜惜,五官又有着莫通辉的影子,他不会认错的。
在人影交错间,柳洋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小外甥女旁边就站着妹妹,正温柔地望着自己。
柳鸣絮,柳鸣絮,虽身如柳絮,却能一鸣惊人。
妹妹对女儿的期望很高,以后就由自己来培养,定不辜负妹妹的期望。
16
我伴在女儿身边,看着哥哥终于找来。
鸣絮和哥哥从陌生到熟悉。
“舅舅,你就是我舅舅吗?我妈妈跟我说过,要我乖乖等你来接我。”
小小的柳鸣絮,昂着头,看着蹲在自己眼前的青年。
柳洋眼睛霎时就红了,热泪盈眶。
柳鸣絮那乖巧漂亮的小模样,怎么就那么像柳惜惜呢?
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哽咽道:“嗯,我这就接你回家,以后舅舅的家,就是你的家。”
我抬头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天边弥散着温暖的晚霞,通红通红的。
真好!
我一回头,看到大哥身后逐渐浮现出一抹半透明的苍老身影。
定睛看去,我捂着嘴,失声叫道:“爸!”
原来,老爸就算是死,也放不下我,一股执念挽留着他的灵体,飘荡在世间,继续寻找着自己的踪迹。
直到嫂嫂在墓前告诉老爸自己的行踪,才跟着哥寻找过来。
柳洋将柳鸣絮紧紧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我扑入久违的父亲怀里,难过地呜咽着。
“傻丫头,你都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总算找到了。”
老柳安抚着我,正如柳洋安抚着女儿。